经历死亡过后,我在一片混沌昏暗中呆了整整三天,不曾有过困意和恐惧,在一片虚空中面无表情的感受着魔鬼般尖利的嚎叫,这些世人最普通的感受像狂风一样被吹散,我毫无意识的阖上双眼,直至一阵强光刺透......
"孩子很健康,是个女孩。"
"谢谢医生谢谢!真的太感谢您了。"一个带着哭腔的男低声里含着隐藏不住的的激动与幸福。
我想我正窝在他温柔的怀抱里。
我费力睁开双眼,对呼吸的渴望使我控制不住的放生大哭,获得新生的感觉真好。
我望了望白色的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儿,脸上还有新渗出的汗珠,头发一缕一缕湿湿哒哒淌着,我对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引,我想立刻扑在她身上紧紧黏着,好像我本身就内属于她,是一系列我不喜欢的行为使我与她分开。
我想我能感受到她的虚弱,我甚至认为她牺牲了自己的什么东西去拯救出混沌中的我,时间走了越久,模糊的意识逐渐苏醒,开始有了饿意,逮到什么乱糟糟的东西通通的放到嘴里。
我还记得她第一次给我吃奶时的味道,我用小嘴牢牢吞着她的乳房,一滴奶水流在了我的舌尖上,香甜而又滋润,尝到了好处的我贪婪的用力吮吸,让奶水慢慢的滑过我的喉咙,这绝对是我最难忘的味道,像是经久干涸的一株小草忽然尝到了一滴清甜的雨水。
我记得第一次喊她 "妈妈",当时她眼睛里淌满了人们称之为"泪水"的东西,但脸上的表情是笑着的,看着很是奇怪。
第一次学会了行走, 我在她的欣慰的赞叹中挣脱了她的双手。
那次,我不回头,她不挽留。我大胆的向前走。
她只是开心的笑着,那天阳光很温暖,把她的笑容衬的十分耀眼,至今深刻在我的脑海。
慢慢成长的我,渐渐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
我可以不依赖她的怀抱在公园里跑来跑去,我可以偷偷地在一个地方玩弄脏脏的泥巴,我开始抓到了我人生的第一只蝴蝶,我在草坪上埋上了一颗种子,它将来会是一朵只属于我的小花。
终于到了上学的年纪,我和她站在幼儿园门口,我眼里可能有着掩抑不住的兴奋的光芒,她吻了吻我的额头,"宝贝儿,去吧,这会是非常开心的一天,对吧?" 我用力点点头,用我短小的手臂紧紧抱了下半蹲的她,飞快的在她的视线里越走越远。
我不曾回头,你不曾挽留。
此时的我和她,有着各自的幸福,我只知道,她是因为我的存在才幸福。
九岁那年,她说父亲回去了天堂,记得那天父亲乖乖的躺在结白的病床上,一动不动,早上的阳光和煦温暖,光线透过窗户平铺在他的身体上,温暖平静,静得甚至有一丝恐惧,那种温和到极致的恐惧。她坐在他身边默默抹着眼泪,那种无言的悲伤,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告诉我,她不能每天陪着我了,她好像要去挣很多的钱,而我要转去寄宿学校。对于我与她的分别,我似乎更多的不是悲伤,而是期待,期待那一种全新的生活,那种摆脱家人的感觉,我们都曾有过期待,这让我万分渴望。
那天校车开到了家门口,她和我一起把整理好的所有东西放上了车,对即将成为我班主任的老师讲了很久很久的话,她回过头,弯下腰轻轻的吻我的额头,我亲了亲她的脸颊,她忽然侧过脸,我看到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的脸上滚落到干巴巴的地上,我知道可能我们会很长时间不再见面了,我的泪也不自觉掉了下来,尽管我当时的心情无法用伤感来表述。我出于本能地爬上车,找了个位子,透过窗户向瘦弱的她招手,车子慢慢开动,我一直盯着她那双哭的红肿的眼睛发呆,直到越来越远终于看不到了,我才回过神来。
我不曾回头,你不曾挽留。
此时的我和她应该都装着各自的心事。
她就这样孤自一人支撑着我到了大学,当我渐渐意识到她的不易后,我更多的是逃避,我不想她的辛苦在我面前展露,我不想在我打听她打工的经历时控制不住的泪水打转,所以我一直刻意回避她忙碌的工作状况,尽管我知道她工作的没有白昼黑夜之分,我一直假装自己是个很幸福的人,至少在朋友面前我会这样表露,我会告诉他们我有一个巨爱我的妈妈,描述出来的都是满满地爱与快乐,他们当然不知道她为了我的一生牺牲了她的一生,这让我种厌恶的负罪感。
大学入学仪式那天,她开心地像个孩子,拉着我的手走遍了大学校园的每一条路,池塘边,花圃边,雕像旁,她举着手机兴奋不已的为我拍照,好似这是她的人生,她的笑容让我的心情十分复杂,是的,我当时同情她的遭遇,敬佩她的乐观坚强。
在大学校园她陪我住了三天,太阳刚冒出来的时候她要离开了,我帮她拉着箱子,在火车站的路口我们深深相拥,"照顾好自己""你也是" 我们抱在一起在各自的耳边低语,我忽然有种抱住了全世界的感觉,或许她真的是我内心的全部分量。
她慢慢走向入站口,我安静的注视,嘴角挂着微笑,眼角噙着泪水,时光好像一下子回到我第一次学会走路的时候,只是人的位置互换了。
终于,我目送了她一次,体会到了她的感受,那种心酸与沉默,内心涌上的一股孤独,就这么扼着我的喉咙,痒痒的。
毕业后,我去了更远的地方,上班工作出差,除了陪伴她。
那一天,我和她在机场入口,我轻轻的吻了下她的额头,她额头的褶子皱皱的,"这次,还是你送我"我调皮的笑笑,她抱住我,像是要失去什么,很紧很紧,"早点回来。" "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
我急急的奔向入站口,不让汹涌的泪水在她面前坠落。
那天我不曾回头,你不曾挽留。
我们的心绪还是千差万别的不同。
几个月后阳光柔和的下午,医院传来的恶耗让我的心情和天气格格不入。
她静静躺在白色的病床上,阳光照着她满是皱纹的脸庞,我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你不曾回头,我不曾挽留。
我想,我将永久地失去她了。
我坚信她不会归为一片混沌,她会在一个美丽的世界,那里有娇嫩的小草铺满大地,朵朵小花点缀其中,缓慢的小河不经意的流淌,她正站在微风对我温柔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