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大唐诗人,北魏宗室后裔,诗文兼擅,尤其写得一手好情诗,与李义山可相提而并论。所谓“情致曲尽,入人肝脾”,可见他说的情话也是让人缠绵悱恻,最让人心头一颤的则是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情意绵绵,深情款款,可谁又能想到,时至今日,很多人说起元稹,竟然给他贴上了“薄情渣男”的标签。
在史料中不难发现,元稹有着很长一段情史,纵使他处处留情,以多情浪子的形象展露世人,可他与李商隐又何尝不一样?情话千千万,依然是填不满爱情所带来的遗憾。
或许,千百年后的今天,我们再谈元稹,除了情史,还应该谈谈别的。
少富才名,青年及第
779年,随着长安一处老宅中的啼哭声,一个孩子降世,50多岁的老父亲元宽给这个孩子取名元稹。
这一年,白居易8岁,还在老家和自己的弟弟疯玩。
这一年,注定要与元稹爱恨纠葛的两位女性,还没有出生。
该长大的人总会长大,该遇见的人也总会遇见,人生就像是被写进了剧本,该发生的故事一个也不会落下。
出身于官宦人家的元稹,虽然家族中一代不如一代,到父亲那一辈只是个从五品的官职,但尽管如此,元稹在少年时也是受到了极好的熏陶和教育,加上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小小年纪,元稹便已经熟读经书,能文善诗。
八岁那年,元稹的父亲去世,得亏母亲娘家亲戚的照佑,元稹才能够健康快乐的成长,有一半鲜卑族血统的元稹,摇身一变,成了眉宇轩昂气质非凡的翩翩公子。
16岁那年,元稹应明经科及第,随后开始了几年的候官期。
五年的时间里,元稹闲居京城,受文化环境氛围的感染,不到二十岁的元稹,开始大量写诗。
寄居蒲州,初逢佳缘
799年,20岁的元稹还未等来官职,随母寄居在姨母家,而正是这段寄居时光,他遇到了一个极具话题性的人物,名叫崔双文,或者也可以用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来称呼她,叫“崔莺莺”。
在郑氏安排的答谢宴上,元稹第一次见到17岁的崔双文,垂鬟接黛,双脸销红,颜色艳异,光辉动人。她明媚澄清的眸子灿若春花,开在了他蛰伏的心头。
那是元稹第一次动心,夜合带烟笼晓月,牡丹经雨泣残阳。
原来有的人只要遇见,便无从逃脱。
按照常理来说,一见钟情接下来便是红娘说媒、上门提亲,明媒正娶才对,可元稹却不如此,纵然相思成疾,柔情暗通,却关于媒妁之事,元稹却毫无打算。
或许,元稹在这段热情如火的感情里还是保持着微妙的理性,在爱情和婚姻面前,他有着自己的小算盘。
崔双文虽然家境富足,却并非名门之秀,父亲早亡,寡母孤儿,而他本是前途无限的俊秀之才,是贵族之家的夫婿之选,崔双文再好,都做不了他理想的伴侣。
几个月后,元稹赴京赶考,许下铮铮誓言,终没有兑现。
爱而不得,欲罢不能,不知元稹是因为感动了自己,还是为这段没有结果的感情所惋惜,他写下一篇《莺莺传》,将自己化作张生,将崔双文化作崔莺莺,一篇爱情小说就这样出炉了。
可在当时那个时代,这样的文学作品,肯定不符合大唐的核心价值观,必须拔高立意。
于是元稹给这篇小说,添上了一个正确的结尾: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
也就是让人嗤之以鼻的“红颜祸水论”。
多年以后,崔莺莺成了一个大IP,宋、明、清三朝都有人改编,元代王实甫的《西厢记》已成经典。
有一个成语也是从中而来,叫始乱终弃。
之后,元稹头上“渣男”的帽子,便更加立体了。
官拜校书,再结良缘
从蒲州回到长安,元稹积极备考,拿下书判拔萃科第四等,考上公务员,做了一名校书郎,一同官拜校书的还有白居易。
官位虽然不高,可好在青年才俊,以表堂堂,元稹很快就被当时的一位高官韦夏卿看上,很快,便迎娶了韦家千金韦丛,实则,则是做起了韦家的上门女婿。
朝蕣玉佩迎,高松女萝附。
韦门正全盛,出入多欢裕。
——《梦游春七十韵》节选
虽然韦丛从小便得到父亲的偏爱,但嫁给元稹之后,却从不养尊处优,而是做好家庭的贤内助,与元稹同甘共苦。
家庭美满,事业也逐渐有了起色,这个时期的元稹日子过得相当舒服。
可偏偏,随着当时的“娱乐小刊”《云溪友议》逐渐为人所知,元稹和才女薛涛的一段绯闻也开始被人津津乐道。
故事有板有眼,难辨真假,这段故事自然也是无疾而终了。
放在当今,相当于是婚内行为不端,这再一次坐实了元稹“渣男”的属性。
妻子离世,又遭贬谪
当然,绯闻也是后来人挖掘出来的,在当时,元稹夫妻感情依旧和睦,就在元稹以为他可以与妻子相守一生的时候,天不遂人愿,妻子韦丛病逝,留给元稹的是五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更有无尽的苦痛和思念。
所以韦丛的死,元稹似乎有一种歇斯底里的痛苦,他最走心的一次的创作,用在了妻子身上:
《遣悲怀》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遣悲怀》其二
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人生苦短,无尽悲伤,邓攸没有后代是命,潘岳的妻子去世,也是命。就算我死后跟你葬在一起,来世也不一定能做夫妻。我只有整夜失眠,报答你生前的忧愁。
句句情真意切,让人读出一些李商隐的味道。
除了这首,还有一首更加如雷贯耳:
《离思》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领略过苍茫的大海,就觉得别处的水相形见绌。领略过巫山的云霭,就觉得别处的云黯然失色。即使身处万花丛中,我也懒于回头一望,这一半因为修道,一半是因为想你的缘故吧。
这首悼亡诗,能够跟它同台而论的,也只有东坡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了吧。
清朝蘅塘退士评价:古今悼亡诗充栋,终无能出此三首范围者,勿以浅近忽之。
祸不单行,公元810年,元稹因弹劾权贵被召回京师罚俸,途径华州夜宿敷水驿,当时驿馆只有一间上房,恰逢皇帝的亲信宦官刘士元等人在此,也要住上房,双方起了争执。飞扬跋扈的宦官直接用马鞭抽打元稹,打的他鲜血直流,最终被赶出上房。而宪宗皇帝对这件事的处理结果是:“元稹轻树威,失宪臣体”,贬为江陵府士曹参军。
从此,元稹开始了十余年的贬谪生活。
连番受贬,元白至交
坎坷仕途让元稹饱受贬谪之苦,但幸运的是他收获了一位绝世好友,正是白居易。《唐才子传》上记载:
微之与白乐天最密,虽骨肉未至,
爱幕之情,可欺金石,
千里神交,若合符契,
唱和之多,毋逾二公者。
用现在的话来说,元白之间容不下任何的标点符号。
二人的友情开始于公元803年,当时两人同登书判拔萃科,并入秘书省任校书郎,之后两人的宦海生涯也多有重合,常常是相继遭贬,因而也越发亲近。一次,白居易和弟弟及几位好友在一起饮酒叙谈,席间,白居易想到元稹不在,很是惆怅,随即题诗一首:
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
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
而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当日元稹刚好到达梁州,并且晚上梦见白居易外出游玩,也作诗一首:
梦君同绕曲江头,也向慈恩院院游。
亭吏呼人排去马,所惊身在古梁州。
这两首诗一写于长安,一写于梁州,一写居者之忆,一写行人之思,一写真事,一写梦境,但却不约而同地写在同一天,还如同当面唱和的一样,用的还是一个韵。这实在不能不说是灵犀相通,心心相印了。
可以这样说,白居易见证了元稹生命中所有的大事。以至于后来元稹去世,都是白居易亲自写的墓志铭。
暴病卒世,世人微词
最后一次贬谪,元稹到了通州,身体每况愈下,元稹自知此遭必死。
黄泉便是通州郡,渐入深泥渐到州。
于是将自己的诗稿整理了一番,托附给白居易。然而,没过多久,白居易也被贬去江州,元稹得到消息,惊得从久病床榻上坐起身来:
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
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一年之后,元稹暴病而亡。得知元稹去世的消息,白居易痛不欲生,在给好友的祭文中写道:
公虽不归,我应继往,
安有形去而影在,皮亡而毛存者乎?
让人惋惜的是,元稹最后是带着一身唏嘘而去,他的诗名已经足够大,且善于言情,就算到了今天,人们更愿意去揣摩、八卦、想象他的感情生活,附加在元稹身上太多的附会与意淫。
到今天,我们依旧只是在调侃元稹为“大唐第一渣男”!
可被我们忽视掉的,是他有为国为民,敢于谏言的抱负;他有勇于变革,不惧贬谪的性情。
可被我们忽视掉的,是他有待人真诚,不问功利的坦荡;他有为官廉政,名动三川的美名。
被我们忽视掉的,还有他的另一首诗:
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菊花》
秋菊围绕房舍,好似到了陶潜的故居。围绕篱笆观赏菊花,不觉太阳西斜。并非我特别偏爱菊花,只是秋菊谢后,再也无花可赏。
这凌霜而开,素雅傲岸的菊花,或许才是元稹真实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