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从酒吧跑出去,发疯了一样地向前奔,漫无目的地沿着那条街跑。他的脸在流血,鲜血滴滴嗒嗒地落在他的衣襟上,落在眼前的地上。街上的行人都用那样惊异的眼神看他,但他不在乎。他听见身后有曲菁菁的叫喊声,可是他不想理她。
曲菁菁追不上他,实在没办法,她脱了自己的高跟鞋,光着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了上去,抓住了他的胳膊,然后和他一起摔倒在地上。
“走开,走开,我不要你管我。”阿文咆哮着,用力推搡着曲菁菁。但曲菁菁抱着决绝的态度誓死不松手。两个人在街边翻滚了几个来回,到底阿文屈服了,他仰面躺在街面,放声痛哭。曲菁菁把像一瘫烂泥一样的阿文拖进出租车,把他带去了武警总医院,那里的美容科是全市最有名的。在那里,医生为阿文缝好了伤口。
“他的脸以后会怎么样?”曲菁菁问。
“只得等伤口愈合,结了疤以后再根据情况做美容修补了。”医生说。
这就意味着,从今天起,阿文的脸上将会出现一个二寸长的伤疤。曲菁菁哭了,但阿文却笑了,“这多好,如果从前我就有这个伤疤,又何必惹上这么多?”
“不,”曲菁菁哭道,“就算你脸上有十个伤疤,我也一样爱你。”
阿文苦笑着摇摇头,起身离开医院。曲菁菁要求他住院,但阿文不肯。她只得跟着他出了医院的大门。脸上是刺骨的疼痛,心里更是难以承受的熬煎。阿文还是没有目的地往前走。曲菁菁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阿文,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
“回家吗?”
“不回。”
“那我们回公司吧。”
“不去。”
“那你总该去个什么地方,总不能一直走在大街上吧?”
“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但是我管定了,你回头看看,我现在没有穿鞋,我一直光着脚在追你。现在我想我的脚已经起泡了,如果你不心疼我,不在乎我,那你就一直走。”
阿文并没有回头,“那是你的事,你可以立刻打车回家,你没必要跟着我,我不领你的这份情,这是你自找的。”
曲菁菁倔强地跟着他,“如果你不在乎我,那你就往前走,你可以不回头,可以不管我的死活,但我告诉你,阿文,我偏要跟着你,一直跟到我再也走不动一步,一直跟到我累倒在路边。”
他们又一直向前走了好长一段路,到底阿文忍不住停下了,回头看曲菁菁。此时曲菁菁已经累得满头大汗,脸上的表情痛苦不堪,双脚已经难以支撑这样的运动了。但她还是咬牙坚持着,一步一晃地跟着他。
“你这是干什么?作践自己吗?”阿文吼道。
“我只是想让你跟我回去,我们好好谈谈,我也不想让你作践你自己。”曲菁菁气喘着说。
阿文再一次屈服,他拦下一辆车,和曲菁菁一起上了车,曲菁菁把他带到了自己的住处。
“放心吧,我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不会有外人来打扰的,你就好好安静地休息一阵子吧。”曲菁菁把门打开,让阿文进去,然后自己立刻扑倒在床上,她的袜子早已经磨破了,脚底已经见了血痕。
阿文躺倒在沙发上,一声不响。两个人都累得体力透支了,心力也早已经透支。迷迷糊糊地都昏睡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阿文醒了过来,天色已经很晚了,他听到厨房里有动静,那是曲菁菁在准备晚饭。随即他便感觉到了脸上的剧痛,白天发生的一切就又浮现在他眼前,他的心一下子又沉入痛苦的海洋。
曲菁菁从厨房出来,腰上扎着围裙,“我这里只有速冻水饺,将就吃一口吧。”
阿文摇头,他没有任何心思。
“你必须吃,吃完了,我再跟你谈事情。你不吃我就不谈,你可别后悔。”曲菁菁强硬地说。
阿文瞪着她,一动没动。
“你老婆,方梓言,我,你,大家的关系,如果你想听真相,想把问题解决,不想一直这样懵懂下去,不想这样沉迷下去,请你起来,把饺子吃掉。”
曲菁菁把一盘饺子放在茶几上,把酱料碗和一双筷子放在阿文面前,阿文拿起筷子,把一盘饺子全都吃光。曲菁菁收拾了盘碗,才坐在沙发上,与阿文对视。
“告诉我,阿文,你怎么想?关于今后,关于我们的关系?”曲菁菁的眼睛里又充满了爱意,语调也变得温柔。
“我什么也没想。”阿文面无表情。
曲菁菁往前靠了靠,“没关系的,不过你听我说。今天你划破了自己的脸,让我知道了你不想拍电影的决心,这让我很感动。我要告诉你的是,虽然你的脸上多了一道伤疤,但它丝毫不影响你在我心中的魅力。以后我公司的模特仍然是你,脸上有一道疤的美男子阿文将在时尚界走得更远,站得更稳。”
“我无所谓。”阿文还是面无表情。
曲菁菁并不在乎他的冷淡,“我知道,现在你没心情,我这样说不过就是让你解除后顾之忧,以后你会有所谓的。接下来我要说说大家的感情。我知道今天冉家姐妹严重伤害了你,叶樱以为把你的过去折腾出来,就会降低你在我心中的美好印象,她是大错特错了,她打错了算盘。正是因为你有过特别的过去,才让今天的你拥有了无与伦比的气质,这也是你成功的一个内在因素。你的过去我不在乎,我爱的是你的现在和将来。而你老婆看起来老实厚道,实际上她的内心轻浮得很,她根本忍受不了一点儿寂寞,你不过就在我公司工作了不到一年,她暗地里就跟方梓言搞在一起了。我跟方梓言的关系你是知道的,我们无话不谈。就在昨天,他们还一起到郊外玩去了,在那里,方梓言吻了她。如果不是方梓言考虑了多方面的关系,他就上手了,是方梓言及时收手他们才没有越雷池的。如果不是叶樱约我,如果我再把这个秘密保留几天,你就要被扣上绿帽子了,他们早晚都得苟合。所以,阿文,你不要这样子,你该振作起来,不是我们没了谁就不能活,我们都有追求爱的权利,也都有放弃的权利。冉红玉已经不值得你爱了,她现在的心全被方梓言占去了。你们又何必为了什么面子或什么恩情非要强扭在一起呢?各寻各的幸福不好吗?我爱你,阿文,最重要的是我爱你,抛开你的过去,和我在一起,过光明的日子,重新开始你的新生活,不好吗?所以,不要再难过了,高兴起来,把思想负担把过去全抛掉,和我在一起,好吗?我会用我的一生和一切来爱你。”
阿文静静地听完曲菁菁饱含热情的一席话,他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喜悦,没有激动,也没有愤怒。曲菁菁不再说话了,而是充满期待地望着他,希望他给予回应。阿文轻轻舒了一口气,才开口说道,“谢谢你,菁菁。只是,我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我想我累了,什么我都不想干了。不拍电影,也不当模特,也不想唱歌,我就想什么也不干,好好休息。对于你的感情,我早说过了,你能爱我,我受宠若惊,但我不会跟你在一起的。阿玉那边,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如果她愿意跟方梓言,那我祝福她,我也会放手;如果你说的不是真的,那我会跟她解释清楚,解释你的另一个谎言。我没有和你怎么样,你不是我的女人。然后我会跟她好好过日子,好好开店。因为我早都答应过她,要爱她一辈子,在她没变心之前,我不会食言的。只是现在,我没心情去做任何一件事,我只想静静地呆一会儿。谢谢你给我提供了这么安静的地方,如果你也不说话,那就更好了。”
曲菁菁的眼睛里盈满泪水,“阿文,我理解你,正是因为你这样重情义,所以我才更爱你。这么久了,我对你的好你还不懂吗?就算是块石头也该焐热了吧?难道你对我就没一点点动心?我不信,我不信你会不爱我。你说,你说呀,说你爱我。”
“对不起,”阿文低下头,“也许我是爱你的,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在一起。在我想做爱的时候,我只想我老婆;我饿的时候,我困的时候,我想的都是我的老婆和我的家。只有工作的时候,只有消遣的时候,我才愿意跟你在一起,因为你会让我开心。我想,这就是朋友和老婆的区别。所以,在我心中,你可能就是我的朋友,就是这样吧。”
“不是,我不要这样,”曲菁菁突然扑过来,抱住阿文的脖子,拼命地吻他,“阿文,不是这样的,你会爱我的,我相信你早都爱上我了,只是你不肯承认。给我一次机会,现在就要我,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爱情的滋味。你要过我了,你就知道你是不是爱我了。”
阿文忍住脸上的巨痛躲闪着她,“别这样,菁菁,你是个好女孩子,不要这样作践自己,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但曲菁菁不管,使劲搂着阿文的脖子不放手,口中喃喃地说,“阿文,我们做爱吧,做完了,你就知道爱不爱我了,我也会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爱你。给我一次机会,要我吧。”
阿文痛苦地呻吟一声,用力把她搡到沙发上,“如果你再这样,我立刻就走,不会在你这里停留一分钟。”
“你敢走?你走我就死给你看。”曲菁菁披头散发地喊道,“你说的话我都不信,你全说的是违心的话。我不信你不爱我,如果你真不爱我,你就走走看,我说到做到,你走了,就再也见不到我,只能见到我的尸体。”
阿文有些犹豫,他还不是特别了解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他不知道她会不会真的去死。见阿文有些动摇,曲菁菁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下来,扑进阿文的怀里,“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你舍不得走,舍不得我死,对不对?别再闹了,我知道你的心了,抱我吧,好好爱我。今晚就是你的转折点,过了这一关,你就再也不会难过了,你剩下的就只有快乐了。”
阿文一把抱起她,将她扔在大床上。曲菁菁微闭双眼,等着他来爱抚,但阿文没有上床去,只是站在地上看着她。
“菁菁,今天我划破了自己的脸,这也许是这辈子我做过的最冲动的事了。我不会再冲动了。你要么把衣服穿上,要么盖上被子直接睡觉。我走了,找一个真正安静的地方呆会儿。”
说着,阿文转身就走。
“阿文,你敢踏出这门一步,我就真死给你看。”曲菁菁倏地爬起来,几步窜到窗前打开了窗户,歇斯底里地喊。
阿文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开门径自走了。
他来到大街上,已经是深夜时分,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去哪里?回家吗?不,他不想回家。阿玉和二红都该在家里,他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另者他实在不想面对二红,她不会给他好果子吃。就让她们姐妹恨自己去吧,早晚这话都能说开。还可以去哪呢?他沿着街慢慢走着,走过一条又一条,直到双腿发沉,浑身酸痛,才就近找了一家旅店住下。
躺了半天,却睡不着,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放不下。突然想起曲菁菁,不知她现在消停没有?也许自己刚才有些过分了,不该那样对她?她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啊。她不能真的跳下去吧?不会的,她不可能跳下去,谁能为了一份感情放弃自己生命呢?她不过是吓唬自己而已。
阿文掏出手机,可是手机竟然没电了。算了,明天再说吧,他想。可是,心里还是不踏实,并且越来越不踏实,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再也躺不住,起床跑到楼下前台要了电话,拨出去却也得到了一个关机的回答。看了看门外,孤灯清影,正是半夜时分,就别折腾了吧。另者,自己根本就没记清她住在几栋几门几号。明早她开机的时候,再给她道个歉好了。
回到房中,阿文再次躺下,这回他睡着了。梦中,他又见到了曲菁菁和二红争吵,那刺耳的声音让他忍无可忍,一下子就醒了。看看窗外,天已经亮了。拨曲菁菁的电话,还是关机。昨晚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他的心底又开始悸动,又开始不舒服起来。不行,还是去看看吧,试试找找看,也许能找到她家呢?
他开门出来,打车来到曲菁菁所在的小区,远远地,他看到小区门口警灯闪烁,警报声长鸣,好大一群人挤在那里。他的心里‘咯登’一下,两腿就已经发抖了。下了车,他拦住一个从那边过来的老年人,“大叔,小区发生什么事了?”
“哎呀,有个年轻姑娘跳楼自杀了。”老年人啧舌说,“哎哟,可惜了的,摔得面目全非的。”
“一个姑娘?她叫什么名字?”阿文觉得自己已经站立不住。
“说是叫什么菁菁?”
……
这个故事是很久很久以后,我从阿文口中听到的。
……
我没有昏睡多久,因为我的内心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驱使我要站起来,我得去了解真相,我得去照顾阿文,不管他现在怎么样,我相信他最需要的人一定是我。
我挣扎着起来,坐在床边平息着头晕目眩。方梓言一头闯了进来,满脸紧张。见我正坐在床头喘气,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也气喘着说,“刚才我以为你晕倒了,就不顾一切地赶了过来。菁菁已经走了,你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他说着,眼圈已经红了,过来也坐在床边抱住头。
“曲菁菁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死了?”我颤抖着问。
“她跳楼了,现在警方正在调查是他杀还是自杀。”
“她一定是自杀,不可能是他杀。”我叫道,声音却极其低微,我已经没有力气大喊大叫,“阿文不会干那样的蠢事的,他不会的,他比谁都善良。”
“你别这样,”方梓言叹了口气,“没人说是阿文干的,警方正在调查,凡跟曲菁菁有关的人都会被调查到的,包括我。只是现在阿文不见了,等警察查到他,必然会怀疑,这是没办法的事。到时候你也得被传讯。”
我一下子站起来就往外走,“梓言,你帮我办理出院手续吧,我现在必须回家。也许他在家里等我呢?他找不到我一定会着急的。”
方梓言一把抓住我,“你别急,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回去。阿文若是回家了,想要找你必然给你电话啊?他没打电话就说明他现在还没想要找你。你可别慌慌张张的乱跑,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方梓言开车把我送到家里,我看到,我的店门还是紧紧关闭着,不像是有人回来过。我跑去于小珊的店,开门就问,“丹丹,今早我家有没有人来过?阿文回来过吗?”
于小珊不在厅里,丹丹连忙说,“冉姨,我没听见有人敲门,也没看到阿文哥回来过。”
于小珊听见声音连忙从里面出来,看到我的样子她十分惊讶,“怎么了,小冉?你怎么看着这么吓人?”
“没什么。”我没工夫跟她解释,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转头出来开了店门进去。屋子里很冷清,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阿文他一定没回来过。他去哪里了?为什么连家都想不到回来?他在恨我吗?曲菁菁的死一定是跟他有关系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为什么都想不到我?
我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方梓言叹了口气,“玉姐,你就在家里等他吧,我想他会跟你联系的。我再出去打听打听曲菁菁那边的情况。记住,不要乱来,有事联系我,好吗?”
到了下午,方梓言给我带回了一些确切的消息,曲菁菁那边已经有了一些眉目。警察已经给她做了尸检,确定是坠楼身亡,生前没有遭受性侵害。进了她的房间检查,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断定要么是自杀,要么是被熟人所害。又有目击者见到她在昨天下午带了一个脸上有伤的青年男子回家,邻居证实昨天夜里的时候听见她屋里有声晌,并听到了有人出门的声音。事情非常明朗化,警察一下子就锁定了阿文。可是阿文不见了,这更增加了他的嫌疑。曲菁菁的母亲受不了这个打击已经住了院,而她那有钱的父亲已经声明,谁找到阿文重赏十万。
我也没躲掉麻烦。还没等来阿文的消息,警察先找上门来了。我也知道,作为阿文的女人,我必须要经过这一关。我把这一段发生的事情和昨天在酒吧里的事情讲了一遍。最后我说,“当时确实是曲菁菁追阿文离开的,我想那里的服务员都可以作证,之后我们就再没有联系过,他们在没在一起我也不知道。另外,请你们不要把我妹妹叶樱扯进来,她是明星,很容易受到牵连和伤害的。曲菁菁的死不关她的事,昨晚她已经坐飞机离开了,你们可以去查。以后曝光的新闻里,也请将这一段隐去好吗?如果你们做不到,我就不会配合你们找阿文。”我硬气地说。
那个头儿温和地说,“你放心,我们会调查,如果叶樱确实是乘坐那班飞机离开的,就肯定跟她没关系,我们会保护她的名誉权的。”
我哭了,“自从昨天中午阿文跑掉,我一直都没见到他,也不知他的伤怎么样了?他一直关机,也不给我电话,也没有回到这个家来。但是我相信,他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的,一定不会是他干的。”
“好的,我们不会冤枉好人,如果不是他干的,我们自会还他个清白。只是他现在失踪了,就难免有嫌疑,这也是正常的。那我们就先走了,有事情我们再联系。”那个警察仍然很温和,礼貌地离开了。
到了此时,时尚宠儿曲菁菁遇害,最大嫌疑人是她的御用模特阿文的消息就已经满城皆知。邻居们都跑过来看我,安慰我,当然也不乏有来看热闹的人。我求于小珊把他们都挡了回去。
“小冉心情不好,大家的好心她领了,请大伙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好吗?”于小珊站在门口,尽职尽责地维护着我。
总算门前清静了,于小珊才把门关上,转回到屋里,“小冉,我给你煮一点儿馄饨,你必须吃东西。要不没等事情有结果,你先完了。”
我泪雨滂沱,“于姐,这个时候,我怎么能吃得下?”
“吃不下也得吃,阿文就你一个亲人,他出了事,你先倒下了,对得起他吗?你得坚强起来,不管事情是不是他干的,他是你丈夫,你总得为他做些什么。对不对?”
于小珊说得很对,我不能倒下,我得为阿文做点儿什么。这时候,我才发觉我全身都在抖,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再饿下去,真的完了。于小珊给我煮了一碗馄饨,我不知其味地就着泪水咽进肚子里。她看着我吃下,才放心地说,“这就对了,命是你自己的,不管是什么原因你也不能糟蹋你自己。阿文杀没杀人也好,都不是该由你来偿命的。”
“于姐,你说说,你认为曲菁菁是自杀还是……”我扯住她的手。
她叹了口气,“我只能说,但愿她是自杀。”
于小珊很理智,在这个时候,谁能说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替我收拾了碗筷,又把我搀进卧室,让我休息。
“今天我也不营业了,就在这里陪着你,我不会让别人来打扰你的。”她说。
我感激地点点头。于是,我躺在床上,试图休息。昨夜一夜未睡,又经历了这样的动荡,我想我真的快支撑不住了。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多久,方梓言打电话过来,说阿文找到了。
阿文找到了?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头重脚轻,几乎就摔到地上去。“你快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他怎么样?”
“你别急,慢慢听我说。”方梓言说,“现在我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听说他是被一对父子俩扭去的,说是阿文撞碎了他们的什么宝贝,说什么不赔偿就要他偿命。”
“那他到底在哪里呀?”我急得快要发疯。
“先是到了一个派出所,人家认出他正是他们要找的人,现在送去市公安局了。你别急,我现在去接你,我送你去见他,好吗?”
于小珊过来扶住我,“阿文找到了?怎么样?有什么眉目吗?”
我摇头,“还什么也不知道,我现在必须去公安局,我要见他,再不见到他我就要疯掉了。”
方梓言的车很快就到了,于小珊把我扶上车,嘱咐道,“小冉,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形,一定要坚强,听见没?”
我含泪点头,催促方梓言快些走。路上,方梓言对我说,“听说阿文疯疯癫癫的了,嘴里不停地念叨‘是我害了她’之类的话,问别的什么也不说。”
我几乎晕厥,阿文怎么可能疯疯癫癫的?我想见到他,我想去抚慰他,真的恨不得一步就飞到他面前。到了公安局,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人家才让我进去。又是那个找过我的名叫郑羽的警察接待了我。于是,我了解到,原来今天市里最权威的天星古玩城搞活动,免费为收藏者做古董鉴定,有一位老人领了儿子拿了珍藏多年的一只瓷瓶去鉴定,得知这只瓶是清乾隆年间的,市场价格保守估计四百万元。父子高高兴兴地往回走,已经快到家了,突然阿文从斜刺里歪歪斜斜地撞过来,两人猝不及防,一下子把手上的瓶掉在地上摔成碎片。四百万元一下子就没有了,老人当时就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而那个儿子则把阿文扭到了派出所。人家正找他呢,一下子给抓个正着。
“我们已经给古玩城打过电话,那只瓷瓶确实是珍贵文物,极具收藏价值。现场也有目击证人,证明是阿文撞了人家,所以这件事情是属实的。”郑羽不无同情地对我说,“你作为阿文的妻子,需要先负责解决这起民事纠纷,四百万可不是个小数目,人家不可能善罢甘休的,现在还闹着呢。这也算是节外生枝吧,但很抱歉,我们无能为力。”
我站起身,激动地说,“没关系的,我会赔偿他们,请他们放心,很快我就会把钱筹到。只是,请你们先让我见见阿文,我需要立刻见到他,我要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郑羽叹了口气,“没问题,你可以见他,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认得你。”
方梓言也站起来,对我说,“你放心地去看阿文吧,我去见那一对父子,我先替你把他们安抚下来,咱保证赔他们就是了,我不会让他们扰到你的。”
我几乎是踉踉跄跄地跟了郑羽来到了关押阿文的房间。然后,我看到,阿文坐在那里,目光呆滞,浑身上下脏乱兮兮,嘴里还是不停地嘟囔着,“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他的脸上有血渍,而伤口上的纱布却是白净的,看来应该是公安局的人重新给他包扎的。
他的样子是那么可怜,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凄惨。我的心都快碎了。我扑到他身上,紧紧抱住他,“阿文,你去哪了?为什么不回家?你这是怎么了?”
阿文收回呆滞的目光,看了看我,没有任何一丝情感上的反应,嘴里仍然是那句“是我害了她”。
我肝肠寸断,他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我摇晃着他哭道,“阿文,我是阿玉呀,你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你老婆呀。我爱你,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不要这样。”
但是阿文无动于衷,还是喃喃地念叨着那句话。郑羽拉起我,“冉女士,没用的。你先出来,我跟你谈一谈他的情况。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他的,别说还不知道他是否犯罪,就算是曲菁菁真的是他害的,我们也不能虐待他,自有法律来制裁他。”
我跟了郑羽出来,一双腿就像踩在棉花上,软绵绵地没有根基,郑羽只好出手扶了我进了他的办公室。
让我坐下,又给我倒了一杯水,郑羽才又说,“我们的医生已经检查过他了,他是受了太大的刺激才变成这样的。他不愿意面对现实,他在有意回避眼前的事实,回避一些他不想面对的东西。现在他需要疗养,需要给予一些心理上的干预治疗,慢慢应该会好起来的。你们是外来的对不对?你是这个城市他唯一的亲人,所以,你不能倒下,你得坚强起来,给他一个温暖的港湾,我相信,你可以帮助他的。”
我泪如雨下,“谢谢你,郑同志,我会努力的。只是曲菁菁的案子会怎么样?你们到底怎么看?她的死跟阿文有关系吗?”
“我们的同志正在调查取证,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你放心吧,如果跟阿文没关,就算他不清醒,也没关系;如果跟他有关,他一样也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那就先这样吧,你现在该做的是回家帮他准备些干净的衣物,我们这边也会很快跟医院联系,会尽早让他入院,一个是他脸上的伤口,再就是需要给他做一个详尽的精神科的检查。还有,你得着手解决赔偿的事情,这件事最好是你们两方面私下了结。如果你们拿不出钱来,阿文只能是罪加一等了。”
“我懂,我现在就去办。”我抹了一把泪水,起身离开。
方梓言在外面等我,他把那边的情况告诉了我,他已经和他们谈妥了,就按四百万赔偿,一周之内至少付百分之五十,如果做不到,请他们用法律讨公道。
“谢谢你,梓言,谢谢你的帮助。”我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悲痛,力图冷静下来处理眼前的事情。
“说别的都没用。现在我担心的是,你去哪里弄这四百万。”方梓言眉头紧锁。
“让我回去想想,我肯定是没有四百万的,但我会想办法把这个问题解决掉。”
人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终于理解古人为什么要留下这么一句话。如今我要面对的将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挑战,但我不气馁,我要勇敢面对。此时,我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勇气,我不再发抖,不再哭泣,因为我知道,阿文需要我,我得为他做些什么。最重要的,我还爱着他,深深地爱着他,自从我决定跟他在一起,我就已经把对他的爱深深地种在心里,这份爱早已经溶进我的血液。也许有人会为我不值,认为我傻,可是,谁又能了解和理解我对阿文的爱呢?现在,他遇到了问题,我怎么可能弃之不顾?而除了我,谁又能帮他?
方梓言默默地陪伴着我,他理解我对阿文的情感。他跟我回到家中,我找出了我所有的存折、首饰和现金。存折上的钱多是阿文赚回来的,一共有六十多万,阿文还有一辆车,方梓言答应我帮我把它处理掉,大约能卖二十万左右,我的首饰若处理了,也能有几万,加起来顶多一百万。
我叹口气说,“其实我这店也赚不了多少钱,养家糊口倒是够了。阿文的钱主要是来自酒吧唱歌,曲菁菁那里他并没有拿到什么钱。她许给阿文的倒是挺多,只是一直没有兑现。阿文说曲菁菁刚刚开始做事业,也不容易,跟她谈好了,以年薪为计算,年底一次性付清。只可惜这还没到年底……”
“玉姐,那些事就别提了,咱先考虑怎么能把钱凑上。我可以借你五十万,”方梓言说,“我赚得倒是不少,只是一直没攒下什么钱,只有这么多了。”
“谢谢你,梓言,那我就先借了,以后我一定会还上你的。”
“先别提这个,全放在一起顶多也才一百五十万,其余的钱怎么办?”方梓言焦急地说。
我抬头打量一下我的店,“我想把这个店兑出去,还能兑个十多万。”
“那怎么行?你把店兑出去了,以后你的生活怎么办?再说,多出来这十几万恐怕也解决不了问题。”
我苦笑,“梓言,我何尝不知道?只是你想,我现在就欠下几百万的债务,阿文那边还需要治疗,那笔钱谁能给我出?就光凭这个小店能支付得起吗?我得想别的办法赚钱。”
“可是你能想别的什么办法呀?你以为天上能往下掉钱呀?”
“我想我会想出办法的,现在只能这样了,先能凑多少是多少。”
我就要找纸写出兑告示,正在这时,于小珊开门进来,“小冉,你这是干什么?”
到了这时候,也没什么好瞒的,我只得把事情都给她讲了一遍,于小珊气得一跺脚,“这是什么事呢?怎么就这么……”她看了看我,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这样吧,我借你五十万,算是顶上兑店的钱。店先不能兑,兑出去你就无家可归了。”
我庆幸自己得到了上天的眷顾,遇到了好人,他们都能真心真意地帮我。我感激涕零,没办法,我只得接受她的恩惠。
“谢谢你,于姐,我真是……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于小珊一摆手,“现在先别说这个了,我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了,其它的你还得自己想办法。这个店你不妨暂时交给我,我让丹丹替你看着,这段时间多少也进点儿账,要不你吃什么喝什么呀?我会让丹丹把账记好的,我这店你也知道,也没什么客人,小姑娘放那儿就是个摆设,不如给你看店算了。”
我千恩万谢,感激于小珊在危难时的出手相助。
一周之后,我把二百万交到了那对父子的手里,暂时平息了阿文无意中惹下的祸端。剩余的二百万答应人家一个月内凑齐,这样,总算我可以暂时喘口气,慢慢再想辙了。而到了此时,曲菁菁的案子也水落石出了。因为阿文极具特征的外貌,让所有接触过他的人都记住了他。他所住过的那家旅店向公安局提供了线索,证实那晚阿文是在那里过夜,并在中途曾下来打过一个电话。警察调了电话单,发现他拨的号码就是曲菁菁的电话。第二天早上拉他的司机也提供了他去小区的线索,最重要的人证是阿文遇到的那个老大爷,他向警方说明了当时的情况,那个脸上有伤的俊小伙子从车上下来,就问他前面小区里发生什么事了。当他得知是曲菁菁跳楼自杀以后,一下子就傻了,扑通一下坐在地上,额头上冒出冷汗,脸色白得瘆人。他刚要问死者跟他是什么关系,那小伙子突然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另一个方向奔去。警察们根据证人们提供的线索,再加上对案发现场的仔细勘察,排除了他杀的嫌疑,锁定为为情自杀。
此事虽然与阿文有关,但他不是凶手。至于他和曲菁菁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谁也没办法知道,阿文除了那一句话以外,什么也不说。曲家想要找阿文评理,无奈他已经成了那个样子,用曲母的话说,他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了,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就算了吧。
我当然不那么想,我庆幸得掉下了眼泪。只要阿文还活着,能活着,那就比什么都要好,活着就有希望。他没有背叛我,他还是我的阿文,想到这点,我就会很欣慰,就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定,为阿文付出什么也都心甘情愿。我已经把他转送到了市精神病院,接受专业的治疗。那里的精神科专家许主任给阿文做了仔细的检查以后,又向我了解阿文的过去。我如实回复了。
许主任沉吟半晌,向我说道,“你爱人的病情很特别呀,如果他曾经是个正常人,这种刺激一般很快就能好转。但他却有着不同寻常的过去,他小的时候应该得过自闭症,又可能经历了很特殊的成长经历,长大以后他成了同性恋者,其实大多数同性恋者的社会行为都是正常的,仅仅是性取向不同而已。而阿文却是非常孤僻的一个人,他的心理人格一直都是不正常的,他要比正常人脆弱得多。一旦遇到特殊的刺激他就会变得极度异端。这次事件就是个证明。就算以后他的神智好转了,也有可能转化为极严重的抑郁症。因为他心里很清楚,那个女孩子的死跟他直接相关,他的心里过不了那道坎儿。”
“那可怎么办呀?许主任,你一定要把他治好,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我忍不住又哭了。
“咱们医院在国内已经在先进行列了,我还有把握控制他,但什么时候能够让他恢复正常,也得看他自己的状况,时间上还不好说,有可能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另外,住院治疗的费用也相当的高昂,不知你……”
“没问题,钱我会解决的,那阿文就全都拜托你了,许主任,我不会放弃对他的治疗的。”我斩钉截铁地说。
我来到病房,阿文服了镇静药,正在床上睡着。我来到他身边,坐在床头,轻轻抚了抚他的脸。他还是那么俊美,只是形容削瘦,脸色有些苍白。那道伤疤快要愈合了,结了一道暗紫色的痂。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均匀地呼吸着,谁又能从哪里看得出他失去了正常的神智呢?阿文,你为什么要回避现实?你为什么不敢面对?不要怕好吗?曲菁菁不是你害的,是她咎由自取,是她在感情上太过偏激。她的出发点就不对,故意去破坏别人的幸福还认为是理所应当,她只想她自己,喜欢的就要占为己有,从来不考虑别人的痛苦别人的感受,她甚至为了得到所爱的人不惜使用一切手段,得不到就走绝路。她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方式表白爱情我不理解,但是阿文,你不必为此担负沉重的思想枷锁,你该好好面对你该珍惜的人。你得给我机会,让我解释我没有跟别人偷情,我一直是你的好妻子。你应该醒来,我们好一起过恩恩爱爱的日子,然后我再给你生个孩子,我们一家三口开开心心过日子,好不好?
我知道阿文听不到,但我愿意说给他听。以后,他就要在医院里生活了,一年?二年?十年也说不定,这里将是他的家。而我,我不会有太多时间来陪他说话了,我得去赚钱养他,给他治病。来看他的时候,我就得把我心里的话都对他讲一遍,我怎么会不开口不作声呢?我看着他,泪流满面。好好在这儿呆着吧,亲爱的,什么时候想起我来,就去找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