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确定是我一个人,还是我和她两个人,坐在那里,坐在海边的礁石上。
正是退潮的时候,原本覆盖在海水下面的礁石露了出来,使我或者我们能向海里走得更远,坐在离岸有一段距离的礁石上。
我知道只能在这里呆一段时间。用不了多久,潮水就会再次涌起,淹没这些礁石,以及从海岸到礁石的路。在海水上涨之前,我或者我们必须回到岸上去。
不过现在,还有一段时间,让我或者我们静静地坐在礁石上。
阳光很明亮,海水很清澈。阳光和海水的反光使海边的一切变得晶莹剔透。在黑色的礁石映衬下,我的腿脚在海水的波纹中显出苍白的颜色。
我已经知道海水里都有什么,不想在水里继续戏耍下去,我想她也是如此,因为我们在那里已经玩儿了好一会儿了。
黑色的,紫色的海草随波荡漾。它们几乎占领了海底和礁石的全部罅隙,随处炫耀无穷的生命力。
一群群看似呆头呆脑,实际上狡猾无比的小鱼,在我们的双腿间游来游去。它们一蹿一蹿地,簇拥着,不断变换着队形。它们显出满不在乎的神气,无视我们的存在,知道我们徒手捉不住它们。
像沙子一样多的小海螺附在礁石上,它们或者缓慢地移动着身体,或者干脆静止不动。
还有一些贝类,紧紧地长在礁石上,与礁石结成一体。如果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出来它们与礁石有什么不同。
一只灵秀的小鸟飞来,落到不远处的另一块礁石上。它的羽毛又黑又亮,而它的喙是鲜红色的。它降落后,旁若无人地梳理起羽毛来。然后,它跳了几步,在空寂的海边,鸣叫几声,声音十分嘹亮。
我一动不动地坐在礁石上,怕惊扰了周围的一切,湛蓝的天,碧蓝的海,自在的鱼儿,自由的小鸟,和旁边的她。我知道能够坐在这块礁石上的时间很短,很快就要涨潮了。此刻我宁愿溶化在空气中,看她和海边的一切融为一体。
我实在记不得是我一个人,还是我和她两个人,坐在那块礁石上。
如果是我和她一起坐在礁石上,那应该说过话吧,我们说了些什么呢?我狠狠地想,但大脑一片空白。
如果是我自己坐在礁石上,为什么身边有她的影子?她好像穿了一条花裙子。我们不是还一起捉过鱼吗?
那只在礁石上整理羽毛并发出悦耳叫声的小鸟去哪里了?请告诉我当日的情景吧。
电影《阿飞正传》有一句台词:“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号下午三点之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这是事实,你改变不了,因为已经过去了。”
过去的事实改变不了,但时间会涂抹人的记忆。现在,我只记得那日的海边,美得像画一样。我和她是画中的两个小点,有我们也不多,没我们也不少。如今,她已经被时间从画中擦去,我知道我也在消隐之中。
潮水涨起又落下,落下又涨起。永恒的,是天,是海,是海边的礁石,还有那一波一波地,拍击着海岸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