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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猪菲特说翻译 -

2002年，杨绛先生写过一篇《翻译的技巧》，堪称中国翻译理论的经典之一。先生总结的那些文学翻译技巧至今仍非常有用，字里行间更是写出了一个好翻译所必须的认真和虚怀若谷，比起天分或技巧，这些也许更重要。91岁的她当年绝对可以称为大家，竟然形容自己“词汇贫乏、翻译欠妥”，读来让我感动。

做自由译者以来，时常有小伙伴问我怎么翻译剧本，促使我想试着总结一下这些年从事剧本和字幕翻译的一点肤浅体会，也算是向杨先生致敬。

（免责声明：本文暂且只讨论英译中，所提出的技巧和要求也只是对翻译质量的基本要求而非最终目标。在很容易急不可耐的今天，总是要先把基础做好，才敢谈臻于完善。）

作为一个翻译/影视民工，我的生产流水线通常由以下四个步骤组成：

第一步：

Source Analysis，即剧本分析

2008年，进入全球本地化行业的龙头企业 Lionbridge 后，我学会的第一个重要技能就是 Source Analysis。所谓知己知彼，才能有的放矢。想要翻译出好剧本，请先阅剧本无数，或至少观影无数。

剧本是一种特殊的文体，通常由场景描述和对白组成，虽然是在讲故事，但极具功能性，所以最终的翻译要兼具文学性与功能性。译者并非要对剧本做多么专业的分析，但至少要把握好“人物”和“故事”两个核心。

人物

整体人物关系需要梳理清楚，即知道彼此之间的爱恨情仇。

了解每一个人物的背景，尤其是性格、用词习惯、口音等。女神奥黛丽·赫本的电影《窈窕淑女》就很好地描述了语言对塑造人物的重要性，典型的“You are what you say”。戏剧中的千人千面，不仅靠表演，还要靠台词。

故事

分析故事结构。通常可依照麦基在《故事》中提到的戏剧三幕式理论，了解整个故事的背景、发展、转折、高潮、尾声。

牢记故事类型，喜剧、科幻、奇幻、浪漫爱情等。该搞笑就搞笑，该诗意就诗意，该扎心就扎心。

第二步：

一字一句，慢慢地翻

人物是剧本的灵魂，故事是人物的经历。翻译过程就是时刻把人物放在心上，跟TA一字一句去经历一段故事和人生。

基本技巧：

A.    简练！简练！简练！永远惜字如金，能用五个字，绝不能用六个字。作为成年人，不要轻易浪费别人的时间和脑细胞。

B.    保持节奏感。场景描述应简洁准确，人物台词要活泼生动，请在书面语与口头语之间实现自如切换。

C.    Slow down。先将整体人物和故事融汇于心，再去理解和翻译每一句话。像一个手艺人那样，“胸中有沟壑，手下有细节”。

D.   前后逻辑要理顺。谁都不喜欢莫名其妙角色间就发生了爱恨情仇、随随便便就拯救了世界的脑残剧。编剧不是大神，100页左右的剧本难免会有若干地方逻辑不够鲜明，译者一定不要怕麻烦，必须问清楚再翻译。可能会引起编剧的不快，但总比事后被骂脑残要好。

E.    如果写不出漂亮的长句子，就坦坦荡荡用短句，尤其是对白。毕竟《岳阳楼记》每一句不超过10个字，《琵琶行》每一句仅7个字，最终成为千古名篇。

第三步：

始终说人话

十年前，我还是初出茅庐的Super Junior，一次向一位资深前辈请教：“你们在翻译时最重要的原则是什么？”，答曰“说人话”。六年前加入 Pixomondo，有幸和团队一起阅读和翻译了大量各种各样的剧本，也经历过多次因翻译不当而导致误解的尴尬，成败得失总结下来，“说人话”依然是我心中重要原则之一。 

所谓“说人话”就是始终记得你的翻译是给 Target Audience 看的，始终设身处地站在读者的角度想一想“大家平常是这么说吗？大家能看懂吗？” 这个要求看似简单，实则很难，因为译者很容易陷入原文的世界而难以自拔。不是对此陷阱有充分意识的译者一般很难顺利跳脱出来，去选用最利于读者，而不是最方便自己的方式来表达。

所以翻译过程中，除了把剧中人物（Source Language）放在心上，更要把读者（Target Audience）放在心上，始终带入读者的视角，假设自己一无所知，去感受他们的体验。也就是杨绛先生所说的“一仆二主”。没错，译者就是这么没地位。。。就是要一遍遍自我质疑、自我推翻、自我修正、自我肯定、再自我质疑。说夸张点，是永无止息的天人交战加灵魂拷问！直至最终你找到一句话，深刻表达原文，同时直击人心。

基本技巧：

A. 音画同步。剧本是特殊文体，需同时考虑画面与声音，所以要理解每句话对画面和声音的影响，把其功能和目的翻译出来。

B.    推敲人物性格。理解编剧是如何用语言塑造人物性格，并充分体现。想想大家闺秀与彪悍大妈，除了身材，用词是不是也会不同？

C.    跨越文化差异，并体现异国情调。语言不只是字词和语法，更是一个国家和民族之意识形态、宗教、文化以及历史的集中体现。有些话如果直译读者一定读不懂，那就要费心思找到一个巧妙的方式既忠于原文，又让读者秒懂。此时，译者就不只是文字处理专家，更是跨文化的沟通者。我个人认为英译中时古诗词、成语等要慎用，哪怕言简意赅且符合上下文语境。蜘蛛侠可以在纽约用华为手机，但你没法称他为“盖世英雄”，他叫“超级英雄”。

D.    适当本地化。尤其是潜台词、搞笑梗等，必要时可以直白、接地气一点。但滥用“地沟油”之类的可能还是太过了。当然，如果你是 free style，翻译出来不是为了给客户看只是享受欢脱追求自 high，那就爱咋咋地高兴就好！

第四步：

剧本校对

翻译不是数学题，没有唯一正确的答案，也没有最完美的答案，它充满主观性，只能无限趋近于精准。校对的本质是用另一双眼睛来帮自己发现问题，拥有multiple perspectives，然后进一步反思，向更精准处迈进。也就是我家苏先生的那句“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资深苏粉。。。）。

我通常是今天翻译完，睡醒一觉第二天清晨再来校对，彼时头脑清晰很容易发现问题。永远不要低估你的潜意识。当然，也可以找身边的挑刺专家来帮忙。要想在翻译之路走的长远，请善于发现身边的挑刺专家并善待之。

校对要点：

A.    无错别字。需要的话买本《新华字典》吧，也不贵。

B.    无漏译。这错误有点低级，所以最好别犯。

C.    用词尽量保持前后一致。尤其是术语、专有名词等，更要从一而终。

D.    格式整齐，排版精美。颜值。颜值。颜值。

E.    中文里的地、的、得要分清。其实很多人分不清，所以这是你表现自己的大好机会。

F.     标点符号无误。至少请分清中文和英文字符。

G. 思想逻辑合理。读者通常自带纠错功能，所以偶尔出现个错别字之类大家也都能继续看下去。但如果思想逻辑有问题，就真的没办法了，所以逻辑绝对是重中之重！

H.    始终质问自己：我这样翻，人家能看懂吗？

以上就是这些年从事剧本和字幕翻译的一点肤浅体会，抛砖引玉希望和各位金主及对翻译感兴趣的伙伴们一起探讨。

最后，也希望自己能像杨绛先生那样谦虚谨慎、日日精进，高寿到有朝一日学贯中西。

参考书目：

杨绛               《翻译的技巧》

奴隶社会          《诺言》课程

E. B. White     《The Elements of Style》

罗伯特·麦基      《故事》

蔡康永             《说话之道》

邱天                《是谁出的题这么难，到处都是正确答案》

豆瓣                《字幕组的搞笑神翻译集锦大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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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猪菲特，自由译者，翻译过一本书、若干电影、很多剧本。无论口译多少次，每次上台前还是会很紧张。翻译之余最喜欢故事，想用最简单的语言讲好听的故事。如果你需要一个“猪”队友，I'm here: jeakey870@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