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十四部小说，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话说这排名第一的《飞狐外传》，无论是技法、格局，还是影响力，在金庸诸多小说中并不出类拔萃，甚至显得有点平庸。
然而，它也是另类的，一个接近中段才登场的姿容平凡的二号女主角（一号应该是袁紫衣），其风采却奇迹般地压倒性地盖过了男主角胡斐，成为本书的灵魂人物，这在武侠小说中是极其罕见的。
俊男配美女，本是武侠小说的基本套路。金庸这一次却一反常态，显得吝啬起来，他在书中这样描述程灵素的外貌：“容貌平平，肌肤枯黄，脸有菜色，头发又稀又少，身材瘦小。”
按照一般的江湖逻辑，这样严重拉低黄蓉赵敏任盈盈等青衣名旦颜值的角色，活不过三秒，但是金庸成功地来了一次先抑后扬，程灵素成为了很多金迷心中最受欢迎的女主角。
程灵素就是这么一个反武侠的角色。
在那个男性荷尔蒙爆炸的快意恩仇世界里，她光风霁月的胸襟，她料敌在先的智谋，她可惊可怖的使毒本领，她在爱情上卑微的退却、不可述说的柔情，以及她最后的殉情，让并不美丽的她拥有令人无法拒绝的魅力。
刚一登场，在药王谷戏弄师兄，惩恕兼顾，进度自如，尽显毒手药王关门弟子的大将风采。应邀为苗人凤治病，三言二语，机智化解天下第一大侠的心结，胸襟格局秒杀胡斐。来到天下掌门人大会，顷刻之间，将朝廷筹谋已久的胜会搞得稀里哗啦。吸毒身亡之前，巧施妙计，在死后除掉了狼心狗肺的师兄师姐，毒瞎了师叔。
这样的形象，光芒四射，巾帼不让须眉。
当然，她也有自己的小女儿情怀。在她交还袁紫衣送给胡斐玉凤凰的细节中，展露无遗。
程灵素道：“就可惜那只玉凤凰给我在路上丢了，当真过意不去。”
胡斐见她面色郑重，不像说笑，心中一急，道“我回头找找去，说不定能找到。”说着转头便走。
程灵素忽道：“咦，这里亮晃晃的是什么东西？”伸手到青草之中，拾起一道饰物，莹然生光，正是那只玉凤。
胡斐大喜，笑道：“你是女诸葛，小张良，小可甘拜下风。”
程灵素：“见到这玉凤，瞧你欢喜得什么似的，还给你吧！”
几句不露痕迹的话，就试出了袁紫衣在胡斐心中的分量，冰雪聪明；不做不闹，大方归还，气度过人；虽然内心痛苦，但是脸色言语如常，温柔得体。
她是值得赞扬的，值得钦佩的，但也是值得怜惜的，她爱上了一个不爱他的男人，只能默默付出，为爱所困。
金庸是写情的高手，整本小说，没有琼瑶阿姨肉麻庸俗的表白，仅凭语言的描述，动作的捕捉，就将程灵素无处安放的深情写得淋漓致尽。
胡斐瞧着她消瘦的侧影，心中怜意大起，说道：“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肯不肯答允，不知我是否高攀得上？”
程灵素身子一震，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胡斐从她侧后望去，见她耳根子和半边脸颊全红了，说道：“你我都无父母亲人，我想和你结拜为兄妹，你说可好？”
程灵素的脸刹那间变得苍白，大声笑道：“好啊，那有什么不好，我有这么一个兄长，当真求之不得呢？”
胡斐听她语中含有讥讽之意，不禁颇为狼狈，道：“我是一片真心。”
程灵素道：“我难道是假意？”说着跳下马来，在路旁撮土为香，双膝一屈，便跪在地上。 胡斐见她如此爽快，也跪在地上，向天拜了几拜，相对磕头行礼。
哪怕明慧如斯的少女，遇到爱情的挫折，也会失态。
她不是天生丽质侠二代黄蓉，不是出身贵胄的邵敏郡主，也不是集美貌与权势与一身的圣姑，她只是一个容貌暗淡，无父无母的二妹。
她不敢像这三位打响爱情攻坚战，更不能像赵敏一样说出“我偏要勉强”这样的爱情金句。
她只能淡淡地说一句“胡大哥，我们后会有期。”
她最后为爱郎吸毒而亡，用爱的挽歌将这份深沉而浓烈的情演绎到极致。很多人看到这里，不禁泪水涟涟。
因为，我们在惋惜、伤感、不舍的同时，也会在某个柔软的角落无可避免地触碰到曾经的自己。
即使我们已经一身油腻， 但都曾经白衣飘飘，都曾奋不顾身地闯进爱情的牢笼，虽然为其所困，却依然无怨无悔。
休言女子无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