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不是想走就走,爱情不是想爱就爱

我一直是个叛逆型的男人,从没想过要服从谁。上学时就经常逃课爬上火车四处云游,天马行空。就这样晃荡到了三十多岁,我还没有取妻生子的念头。

那年夏天,父亲检查出结肠癌。母亲向来相信宿命,她想借助父亲的这场病逼迫我结婚。一来为了给父亲冲喜,二来为了了却为人父母的责任。那时我和河子来往已经好几年,也许是害怕被束缚,我从未向她表白过什么,但我从河子的眼神里能看到爱情闪烁荡漾。

看着病床上日益瘦弱的父亲,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应该承担生活重担的男子汉。考虑再三,我终于答应母亲,迎娶河子。

河子是个静静的新娘。婚礼上,她只是一直微笑着紧紧牵着我的手。一张娃娃脸,像孩子一样纯净微笑,没有任何要求,仿佛只要拥有我她便完全满足了。

婚事的一切都是她娘家安排的。因为我们家房子不大,有些拥挤,父亲又需要调养,婚后我和河子住到了她娘家。

岳父岳母都是知识分子,给了我们足够的自由和空间。他们一家人都是默默奉献的那种,在生活中、在细节里安静地爱着我,把我当成他们的儿子。我的西服衬衫永远都熨烫齐整挂在衣橱里,皮鞋总是擦得锃亮摆在鞋柜里,无论我睡得多晚,随时都能呈上我喜欢的早餐。我不想上班,接二连三地换工作,他们也不说我什么。他们让河子偷偷地放钱到我的钱包里,说男人出门没钱不行。倔强的我感受着他们的爱,可是依旧不愿意改变自己。

很快,河子怀孕了,我们有了儿子。注视着河子那张幸福的娃娃脸和宝宝可爱的样子,我才明白我是丈夫和父亲了,我有让他们幸福的责任。

我开始出去跑广告,到处拿业务。河子知道我辛苦,每天黄昏都牵着我的手推着儿子沿江边散步,不许我出去应酬很晚,总说少点钱没关系。河子一直说,他父母给她娶这个名字,就是希望她一辈子都能享受宁静的幸福,像河水那样淡淡的缓缓的流淌。河子以为,我就是属于她的那条幸福河流。

可是河子她忘了,我是一个性格叛逆的人,我喜欢激流巨浪,我喜欢暗流旋涡。An却一眼就看透了我,她说我们是一路人。

我代理了几家报纸的广告,An是报社广告部的主任,我们就这样认识了。An和河子截然不同,她像大朵大朵的白玉兰,将美丽开放得恣意绚烂,却一点也不繁复。

第一次看到An,我就觉得我的双眼被刺得生疼,仿佛等待已久的一场爱情光明突然降临——30多年来,我心中一直期望像An一样的女子出现。

An知道我已有妻儿,她始终努力克制自己的情感。可是我不允许她这样,好不容易等来了我心目中的爱人,我像一个舵手,要在现实的激流里扭转情感的方向,哪怕是逆风而行,哪怕暗流汹涌,我也要迎风而上。

我每天一大早就开车到An公寓的楼道口等她,看到她出来,马上捧着玫瑰迎上去。我代理的是餐饮休闲方面的广告,熟知这个城市的哪些饭店和场所适合情侣,我不停地邀An吃饭,选那种像韩剧一样浪漫的包间。这些进攻的方式虽然老套,但是很有效果。我知道An的理智在一点点被感情吞噬,心生欢喜。

我已经逐渐忘记我还有河子和宝宝,他们总是在家里等我,看到我回家便会高兴得手舞足蹈。虽然有浓重的内疚,可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我的整个身心只有了An。

五一长假,我偷偷去旅行社定了两个到张家界的名额。拿着票给An看,深夜里霸道地牵着她的手赶往机场。仿佛在私奔,兴奋又紧张。An和我手心撺着手心,十指相扣,汗水顺着指尖往下淌。我们原来都是如此胆小,仿佛两个害怕犯错误的小孩。可是,四目对视时,我们义无返顾了。飞机又小又闷,我紧紧地将An揣在我的怀里,我们都在微微颤抖。

飞机降落在张家界时一片黑暗,我们走在机场微黄的灯光里,雾气在旁边弥漫,有种说不出的隔世感。似乎世界上从此就只有我和An了。我们的手仍旧紧紧撺着,我不由自主就想到了地老天荒。

终于到了酒店,压抑已久的情绪瞬间爆发,百花盛放,繁花似锦,琴瑟齐名……三天旅程,我们哪里也没去,一直待在酒店房间。An凝视着我问,你说我们回去时飞机会不会出事?我说我希望如此。她小声地说,我也希望如此。

飞机怎么可能随便出事呢?除了我们,还有好多好多的别人。世界上的事情,太多都实在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尽管我们心中爱情汹涌。

回到了南京,回到了现实中。河子仍旧那样,娃娃脸,甜甜地笑。宝宝越来越可爱,拍着小手叫“爸爸”。红润红润的小嘴唇翘起来,粘到我脸上,像波浪般荡漾出一圈圈温情的涟漪,半天不散。我的心开始疼痛。

河子什么也不问,那么安静。我真想主动说出来,可是说出来又怎样呢?在河子心里,是明白肯定有事情发生了,她那么敏感,丈夫的身心都已远去,她能不知道吗?可是河子,你怎么还可以那么甜美地笑。

我和An仍在继续,在黑夜里潜行。黑暗中爱情花疯长,只有我们彼此看到它的绚烂。

An没能免俗,她开始企求婚姻。也就是说,她要试图掠夺河子的位置。我不知道该怎么向河子开口,她一点错也没有,那么无辜。An说如果我无法开口,那就让河子主动提出。我知道这不可能,可是我只能这么做,尽管我明白这对河子来说是更残酷的事情。

我开始宿夜不归,连电话也不拨给河子。这样持续一个月,我以为她会大发雷霆,然后我便可以借机脱身。

就在这段时间,我母亲肝病发作住院,我偶尔会在医院见到河子。她依旧那样,一点也没变。在母亲面前我们如此恩爱。河子和她妈每天都会想尽办法熬各种各样的营养汤给我母亲送去补身子,一式两份,因为有一份是给我的。河子把汤递给我,还是那样甜甜地笑,简直让我崩溃。她说,你辛苦,补补身子。我真想问她,你这是何苦呢?我的身心都已经不属于你,你知道吗?

也许是河子的懦弱激怒了我,我有了更过分的手段。每次河子来电话,我就故意接通但又不跟她说话,只在这头跟An缠绵甜言蜜语,故意大声的,想让她听到。这样几次以后,An不再来电话。可我回家后,她依旧一点也没变,家里也一点没变,随时等候我回家的样子。

我不知道这场无声的拉锯战还要战斗到何时。

我的胆怯让An非常失望,她一次次给我下最后通牒,我根本就离不开她,可是我也没办法甩掉河子。

我在两个女人的夹缝中把感情一点点转移到儿子身上,宝宝越来越可爱,他嗲嗲地跟别人说,爸爸是做报纸的,你们都来买爸爸的报纸。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替爸爸想,我突然就流泪了。抱着宝宝,我竟然发现自己不太想离婚了,儿子让我明白这个家原来是多么重要。

An看出我离婚的决心在日益淡弱,我也不再想拖着她,因为女人的青春毕竟短暂,我不能让她为我而遗憾终身。在努力了无数次后,我们终于在今年9月初决定分手。数不清的泪水似乎真的把这段感情冲淡了,可是我明白,我们在心里仍旧如此深爱。

我在努力向好丈夫好爸爸日益靠近,每天按时回家,陪儿子玩。一手牵着河子一手牵着儿子,走在秋日的黄昏里,踩着梧桐树飘零的黄叶,幸福似乎在我们之间一丝丝恢复。我努力克制不去想An,我尽量把注意力收回河子身上。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可是,如同一场疾病曾经缠绕,突然抽去也许只是回光返照。

10月1日,为了弥补对河子的内疚,我主动提出带她和儿子去上海玩几天。本来是要自己开车的,可是河子担心我累着,说从南京到上海反正不远,坐大巴很快。我便依了她。

车子到宁沪高速镇江段的时候,河子突然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几经辗转送到镇江医院,医生一看便提醒我要有心理准备,生还的可能性很小。推进急救室的时候,河子突然用力朝我举起了右手,我连忙俯过身去。我听到河子微弱的声音:庆,你不要自责,是上帝不能原谅我的懦弱。

不到10分钟,河子就走了,彻底离开了我和儿子。护士推着她从我身边一闪而过。我抱着儿子坐在长长的医院过道里,想放声大哭,可是我发现自己居然没有眼泪,只是觉得连心都似乎不属于自己了,因为它好象瞬间失去了知觉。好长一会,我才“哇”地将头埋在儿子身上,任眼泪澎湃。

我只想给An打电话。An什么也没说,很快便带着车子来了。

我们一起带河子回家,我们三人谁都没有说一句话,河子是不能再开口说话了,我和An则是不知道能说什么,世界仿佛完全变了。

不用医生提醒我们也知道,健康活泼的的河子不可能无缘无故患心脏病的,这一年多来,她的笑脸下承受了些多少痛苦和折磨,也许连她自己都无法言尽。

河子最后说,是上帝不能原谅她的懦弱,所以惩罚她永远离开。我和An心里都更明白,上帝其实真正不能原谅的是我们。他要让河子永远隔在我们之间,永远朝我们那样甜甜地笑,笑得我们彻骨彻心地冰凉……

An一直无声地陪在我和儿子身边,替我打理公司的事情,照顾我们父子。但我们已无法再言爱,我们像两个酿了滔天大祸的孩子,试图无声地一点点修补自己的过失。我们俩都害怕触及对方的内心,那里有一个巨大的伤口,深深地驻扎。我们知道彼此都痛,但无需安慰,否则会更痛,只能凝视着独自承受。

一个月后,An辞职去了遥远的另一个城市。我没有挽留她,因为我知道,离开,是她最好的选择。

伤口也许会有愈合的一天,但伤疤永远都在,触目惊心。隔着伤疤彼此祝福,我们从此天隔一方。

口述:徐海

作者:王月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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