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习武照

《凉州词》是雪漠“致敬武魂”的长篇力作，以四十四万余字的篇幅，徐徐展现了清末民初西部民间武人的日常生活和江湖传奇，揭开了一段不为人知的武林往事，一个无法释怀的疼痛记忆。著名导演贾樟柯、美国著名汉学家葛浩文、北大中文系教授陈晓明、著名音乐人郭峰倾力推荐。当当网预售时荣登总榜第6名、新书热卖榜小说类第2名；后又入选京东网武侠小说热卖榜，榜位仅次于金庸、古龙作品。

以下内容选摘自《凉州词》第十七章——沙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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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匪是次日正午出现的。

董利文先是看到远处起了一股白尘。开始，他还以为是沙尘暴呢。渐渐地，他发现，那是马蹄溅起的纤尘。按说，戈壁滩上不该有那么多的纤尘。后来，董利文想，他那时看到的，也许是一种杀气。

张凯喊，土匪来了！

梅眉从骡轿里探出头，脸上竟然是兴奋的神色。她问，土匪来了，真的吗？徐氏斥道，你叫啥？赶紧放下帘子。但那梅眉，却仍是东张西望，一脸兴奋。看得出，这是一个喜欢冒险的女孩。

董利文马上取出那弩，一上箭，弦却断了。董利文变了脸色。

马锅头说，陆兄弟，你可别乱来，他们枪多，你一发箭，他们一顿乱枪，我们谁也活不了。上回，也是这样子。也许，是同一股土匪。你千万不要乱动，他们要啥，就给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陆兄弟，你千万听话，他们有快枪，你的拳脚再快，弩箭再厉害，也快不过快枪。听说，上回八国联军入京，连八卦掌高手眼镜程，也叫乱枪打死了。

董利文点点头，马上藏起弩箭。他望望那对铜鞭，只是叹口气，用一件上衣裹了，藏在身边驮骡的驮子中间。既然不能用，就别叫土匪看见抢了。这铜鞭，可是一件古物。

慢慢地，董利文看到那土匪模样了。那是一群充满野性的汉子。带头的一个，光个脑袋，浓眉大眼，脸色很黑，光个膀子，皮肤油亮油亮，肩膀上刺着两条青龙。他拿着一杆长枪，董利文认出了，这是水连珠。这是一种手动供弹的弹仓式连发枪，有突出的击针尾座，有外露式弹仓，枪托和护木轮廓弧线比较明显。枪上，还有四棱刺刀。

以前，董利文也用过老式黑火药枪弹的步枪，发射时枪声沉闷，硝烟多，而这水连珠烟雾少，枪声清脆，能连续发射，如同水珠溅落。对付一个持这种枪的土匪，都不容易，而眼前，有二十多人，至少一半人拿水连珠，另一些是老套筒。董利文想，凭自己的武功，怕是很难脱险了。

董利文扫一眼骡轿，发现那梅眉正偷偷挑开帘子外望呢，她的脸上仍是兴奋神色，仿佛说好个刺激似的。他想，这丫头，会不会是土匪的内线？瞧她的兴奋样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光头汉子高声说，掌柜的，我又来了。

马锅头高声笑道，光头大哥，来了好啊，给你准备了好茶呢。

光头汉子呵呵笑了，茶是好。不过，光是茶，当不了饭吃啊。咱兄弟，要是喝西北风，你老也不心疼？

马锅头笑道，好说好说，大哥看上啥，只管拿就是了。谁用也是用呀。

光头汉子笑问，大哥这次有黄货？

马锅头笑答，有黑货，不过，你要是喜欢，拿一些，给我也留一些。

光头汉子笑道，黑货要，黃货也要，红货也要。

哪有啥红货？

光头汉子说，那骡轿里的，不是红货吗？

他这一说，梅眉才变了脸。她吐吐舌头，放下帘子。

光头汉子笑道，要是您愿意，命也要。

马锅头笑道，我们的命不值钱，你要了，除了背几条命债，也添不了啥。

光头汉子说，虱子多了不痒。那命债，背一条也是背，背千条百条也是背呀，要是能背个千千万万条，咱就成英雄了。

马锅头笑道，只要大哥喜欢，我的小命，你拿去就是了。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只要放了我的兄弟们即可。

光头汉子笑道，这要看你自己的选择了。看你是要爱财，还是爱命。

这一番对白，董利文听得惊心动魄。两人看似说说笑笑，其实也是另一种较量。这马锅头不简单，他面不改色，一脸淡然，真像是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一大胡子土匪说，大哥，你磨啥牙。我看，把他们全收拾了。活佛不是让我们多弄些骡马吗？

光头汉子笑道，这要看他们，这要看他们。

几个土匪端了枪，对准马锅头，其他土匪驱马过去，把上百匹骡马都拢一起了。马锅头这才变了脸色。

董利文暗暗观察马脚子们，大家脸上都木然着，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但他从哨头脸上看出了一个细微的表情。哨头和大胡子土匪对了一下眼，然后他扫视了一下三锅头的那把子骡马，大胡子会意地露出笑意。这一切，仅仅发生在瞬息之间，但董利文眼功极好——他能抓住飞来的箭——他马上就明白了。他马上将视钱转向别处。他明白，要是哨头发现了他的发现，定然会灭口的。他长长地叹一口气，心里念叨，道长啊，我发现他了，但我该怎样做呢？

三百多匹牲畜和三十多个人都聚到一起了，十多个土匪，仍拿枪盯着他们，其余的开始搜驮子。董利文发现，跟哨头对过眼的那个大胡子土匪，只是装模作样地搜几下。很快，他走向三锅头的那把子牲口，从三骡驮的驮子中搜出了一个包。他伸进手，哗啦几声，抓出一把金条。

马锅头额头上出汗了，但还是强装笑脸，说，大哥，这个一半归你们，给我留下一半，我好给事主交代。

那大胡子土匪笑道，凭啥？别做梦了。

光头汉子走到近前，从大胡子手中接过布袋，抖一抖，扔给一个青年模样的土匪。

马锅头笑道，大哥，黄货归你了，该放我们走吧。

光头汉子说，不急。听说，这一回，他们还驮了一套金页子大藏经。是不？

马锅头说，这是拉卜楞寺请的。

光头汉子说，我知道是拉卜楞寺请的，寺院的东西抢不得。不过，我们不是抢，是请。我们的活佛也喜欢大藏经，要是我给他弄套金页子大藏经，他该有多高兴啊。看来，你得忍痛割爱了。

马锅头说，好说好说。只是我不明白，你指的活佛，是哪个活佛？

光头汉子说，这个，你先别问了，有些事，不该你知道时，知道了不好。该你知道时，你不想知道，也得知道。我只是告诉你，好些事，我说了不算，我得听活佛的。

马锅头问，我想问的是，是拉卜楞寺院的活佛吗？

光头汉子笑了，说肯定不是呀。

另一个叫，拉卜楞寺的活佛，能跟我们的活佛比吗？不过，告诉你也没啥，我们的活佛叫丹宾坚赞，再过几年，你不想知道，也会知道他。现在，他还在闭关呢，我们是打前站铺路的。

光头汉子说，好了好了，你的舌头太长了。不过，你知道了也没啥。我想问问你，这一带所有的水源，包括那些水井、水池、水洼、海子，你们知道吗？

马锅头说，当然知道。不然，我们靠啥活着呀？

光头汉子说，呵呵，那就好。你派个知道水的弟兄，跟我们几天，别的人就可以活命了。

金页子大藏经能留给我们了？

光头汉子说，那不行，要知道，这可是我们活佛最喜欢的。

马锅头的头上沁出了汗。董利文虽然没听说过金页子大藏经，但从马锅头的表情知道，这是无价之宝。要是丢了，凭他马锅头，一辈子也不一定赔得起。这样，他后半辈子的活着，也会没滋没味。

董利文静静地观察着，他已打定主意了。这一次，要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要怕冒险。他发现，经过这一问一答的语言往来，土匪的警惕性没以前高了，这就有了机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