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晨读之前,我从中学那边朝小学走,到了小学的环河小道上时,远远地看到从操场那边慢慢地走来一个女生,看样子是朝我的方向。我继续走近了一段路,终于看清了,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去年教过的初二(3)班的林晓雪。我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她,我能感觉到她找我有话想说。
她走近了,小跑了几步,就到了我面前。
“晓雪。”我向她打招呼。
“杨老师……”她微笑道,“寒轩想要你的手机号,让我过来问。”
“哦,这个寒轩,真是的,以前不是已经给过她了吗,看来她又买了新手机了,还真懒,自己不过来问,竟然劳驾别人……”我一边故意用嗔怪的语气调侃着,一边从包里拿出小本子和笔,在纸张上写下了手机号,撕下递给晓雪,“她近来怎么样?”
“变得好多了!”林晓雪也同我一唱一和起来,“谁叫她是跟我呀,被我影响的嘛!”
“这样啊,那你有没有被她影响了呀?”
“嘻嘻,那才不会呢!”
“现在你们读初三了,是不是有些同学有时上课不上,跑出教室,在操场上游荡或做自己的事?”
“是的,有一些呢!”
“你觉得学校搞的午自习,把大家早早地限制在教室里读书做作业好不好?”
“不好哦,又累又烦,这样学习更没兴趣了!活动的时间少了,老是在教室里不能活动,不能运动,一到上课,好多同学就更没兴趣了!如果取消午自习,让我们自由活动,动动身子,多运动运动,或者就让我们静静地休息,午休一下,那我们才更有精力和兴趣学习、上课嘛!”
“有道理!无论是学习,还是运动,都要适可而止,有静有动,互相配合才是最恰当的。无论哪一项,如果太过了,反而可能没效果,甚至很容易走向反效果……”我说着说着,不觉间想起了前几个星期送给她们的那两本杂志,便问,“那两本杂志有看了吗?”
“有的,我都先看了,寒轩没事或无聊时也会看的。”
这时,晨读的铃声响了,我和晓雪说再见,连忙向小学教学楼跑去。
晨读才一会儿,突然来了一个陌生电话。当时,我正在为小学二年(3)班学生们读有关林小果的那两篇教育日记。我以为是某个家长打来的,加上我头上还戴着扩音器,耳朵被两个大大的耳罩盖住,没法听清,便快速地接了电话,直截了当地说:“是家长吗?抱歉,我现在正在上课,等一下再联系你!”
电话那头有些嘈杂,那人似乎说了什么,我根本听不清楚。
晨读一下课,我出了教室马上回了过去,“你好!刚才是你打我电话吗?是哪位家长呢?现在有空了……”
“哦……没有啊,我刚才没打你电话啊!”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听上去年龄不大。
“就是刚才,我正在上课,你这个手机号打过来的……你是不是哪个学生的家长呀?有什么问题要问我,是吗?”
这个女子肯定是拿起手机马上接,并没看来电号码,现在经我这么一提示,马上反应过来,“是我呀!老师,寒轩呀,林寒轩!”
我也猛然醒悟过来:“嘿,是你呀,你用新手机号码打我电话,我还真不知道哦,也不先发个短信给我,好久没见,你的声音都变了……那好,就要上课了,我们以后有空再联系。”
“老师老师,你什么时候请我吃饭啊……”她怕我挂了电话,急急地说,声调都高了起来,“你以前对我说过的耶!”
“哈哈,老师肯定会请你吃饭的,这事一直记着呢,就是还没找到恰当的时间,”这时上课铃声响了,我一边朝教室走去,一边说,“你看老师这么忙哦,又要上课了,什么时候空闲些,方便些,我就联系你。你可要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一定会请你吃饭的!我先上课了。”
“嗯……嗯……”电话那边的她连声应道。
一到教室门口,我马上挂了电话。
2
下午第一节课后,我发了条短信给寒轩:“在上课吗?”
“我不想上,在草坪上呢。啥时候请我吃饭?”
我立刻下了教学楼,朝操场走去,我想当面和她讲讲。
“你到操场跑道这边来!”我边走边回了一条。到了跑道上,朝操场对面望了望,那边草地上坐了一小堆学生,有男有女。我就在跑道这边徜徉着,不时地朝那小堆人看去,我感觉寒轩就在那里。
片刻后,突然从那堆人中站起来一个女生,正是寒轩,同时一个清脆响亮的叫声从她嘴里冒了出来:“杨聪……”
我愣了一下,不过,心里早有准备,她这样叫我名字,也不是这一次了。我依然在原地来回慢慢地移动着脚步,表情平静,一直望着那边。寒轩犹豫了一下,弯腰朝身边的某个同学说了什么,便伸手理了理校服,朝我跑过来,我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跑到面前。她微笑着,双手捏着衣角,双脚左右摇摆着。
“你叫我杨聪呀,在这样的场地,那么大声,大家都听到了,我是你老师,一个学生直接叫我名字……我有些不好意思呢!你可以叫我老师、杨老师,或者你也可以不叫,直接过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嘻嘻地笑起来,眼睛眯缝着。
“放学后,请你吃饭!”
“啊……好说好说,”她舞动着手,高兴地问,“在哪?”
“上次提过的,去县城灵溪的‘去茶去’呀!”
“哦,好耶……”她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声音,却又显得有些词穷了,“好说!好说!”
“喂,别老是好说好说的,你要小声点哦,我只是想和你聊些我想了解的事情,你这么兴奋大声地喊起来,要是被大家知道了,被很多老师和同学知道了,我就不好去做了。你看,万一其他同学也吵着要跟我去吃饭,我可没那么多钱呀,我又不是开免费饭馆呢!”
她又嘻嘻笑着,声音马上小了,嗯嗯地应着。
“你平时在哪吃饭?”
“在自己家里呀。”
“自己家在哪?”
“林宅村呀!”
我知道林宅村距离学校还有一段路程,大概要走半个多小时。
“那这样吧,你再叫一个同学陪你一起来……那边草坪上还有谁?”
“可以可以,那边有林晓雪、叶情等人……就叫……晓雪吧,我跟她很贴近!等一下我就去告诉她,她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好,你们放学后马上去灵溪,我会提早到‘去茶去’,到时再联系!”
“嗯嗯……”她转身飞快地跑回了那堆人里。
回到办公室,我把刚才的事记录下来,然后坐车上灵溪了。刚到“去茶去”前面的“水景公园”,寒轩就打来电话,她声音轻快,脱口而出:“聪哥,你现在哪?我已经放学了。”
“我已经在‘去茶去’对面的‘水景公园’,你们过来要多久?”
“大概……半个小时吧!”
“那好,我等着你们!”
我挂了电话,进了“去茶去”,找了过道上的“209”座,放下挂帘,拿出手机发了“209号”给寒轩。我独自坐在“209”座,静静的,只是周边有些人在讲话,声音或高或低,那是前后座已有人在吃饭闲聊。我从包里拿出《教育随记》继续记录着以上文字。
3
过了二十几分钟,有女孩子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来,片刻间,挂帘被揭开,一个女服务员领着寒轩和晓雪走了进来。她俩兴奋地在我对面坐下。
“来啦,还蛮快的。肚子饿了吧?你们点菜吧!喜欢吃什么?这是菜单,你们随便翻看。”
她俩有些忙乱地前后翻着菜单本,这页看看那页看看,显得毫无头绪。
“以前从没来过这里,对吗?”
“嗯嗯……”“是的是的……”俩人忙着答道。
“那你们一边看菜单,一边可以问问服务员。”
就这样,她俩点了鱼丸汤、牛排(后来吃了才发现是猪排,只因那菜单上的名称看不出是什么排,而服务员也误认为是牛排)、一个搭起来像正方形房子一样的烤蛋糕,还有好几个小玩意排在一起的冰淇淋,我点了海鲜炒面,另外一样什么我给忘记了。吃完了以上这些,寒轩说还没饱,我叫她继续点,她又点了蛋挞和鸡翅。点好之后,我就同她们随便聊。寒轩突然快速地说:“我要吸烟了……”我没听清楚,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她说了一句什么话,也没再去注意,当时正和晓雪聊着,好像是问她家住哪儿,等一下回去怎么走。晓雪说,老师,你放心哦,我们刚才在公交车上就已经打电话给爸爸妈妈了,都说好了。
寒轩已经从书包里抽出了一根香烟,用打火机点了起来,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然后笑着看着我。晓雪急忙拽了拽她手臂说:“轩,不要吸呀,在杨老师面前怎么这样的!”
我表情如常,语气平静地问:“你也吸烟啦?什么时候开始?”
“嗯,是前不久。”寒轩轻松地答道。
“你现在吸的是什么烟?”
“利群。”
“要十几元吧?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要的,是奶奶给我的。”
“每天都吸吗?上瘾不?”
“没,有时!”
这时,上菜了,来了一碗鱼丸汤。寒轩把吸剩了的半根烟丢在地上,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低头瞧了瞧她脚边的那半根烟,开玩笑地问:“怎么还剩半根就丢了,浪费了不可惜啊!”
她倒认真地说:“已经吸完了呀!”
接着又一道菜上来,再不久,五道菜全上齐了。寒轩的面前吃得一片狼藉,她嘴巴上都粘了猪排的那个汤油,还特意地朝我这边伸了伸脖子,让我看:“老师,你看你看我的嘴巴,都粘满了耶!”我把那盒餐巾纸拆了递给她,又递给晓雪。晓雪有礼貌地说:“谢谢!”
只一会儿,寒轩面前就零乱地丢了好几张擦皱成团的餐巾纸。她夸张地揉了揉肚子说:“嘿,有些饱了!休息一下先……”趁着她嘴巴闲下来的机会,我问了一些有关她小学时的事。
寒轩说自己记得很清楚,2006年,是读初一时,她爸爸妈妈就离婚了,之前他们感情不和,对她也是很少关心理睬的。寒轩还说自己在泰顺读过一年,逃回来,因为恋上一个男生,还为他吃过安眠药,这事曾在我教她初二那半年在周记里写过。接着去金华读寄宿学校,住在一个老师家里,只读了十几天也逃回来了。她说,那儿太严酷了,一点自由都没有,整天关在学校和老师家里,一点新鲜空气都吸不到了。然后就去灵溪三中,读了一年,基本是逃学,搞得那个校长焦头烂额,对她爸爸妈妈反映情况时,一边深恶痛疾,一边又一副对她感到很可惜的样子,说寒轩像她爸爸那样的聪明,就是品行怎么成这样了呢!再后来寒轩就到灵江读了,也就是读我那半年教的初二(3)班。
“那你爸爸妈妈现在都各自成家了吗?你跟谁过呢?”
“他们……好像就要了吧!我跟我爸,我还有个妹妹跟我妈。我爸一直在广东开店,我住在奶奶家,生活费从我大伯那里拿,我有三个叔伯,我爸最小……很有意思,我舅舅也离婚,现在又娶了一个老婆。我妈住灵溪,我妹妹在灵溪二小读,成绩在班级里数一数二很优秀,和我天差地别。我妈在肖江开店……她呀,以前老是去打麻将,有时还通宵呢!”
我说:“可能她也孤寂吧,大人也不容易……”
“她孤寂?哪有哦,整天在外面和那些朋友打牌,怎么会呀!”寒轩声音高了起来,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紧接着又笑着说:“她也有一个男人呢,不会孤寂的!”
这时,晓雪拿过寒轩的手机,对我说:“老师,我起先同我爸说过了,是一个老师请我吃饭,找我聊些事情,但是他好像不相信,你帮我再同他说说,可以不?”
“哦,行!”我一口答应,“你爸这样的疑虑是正常的,毕竟一个老师请学生吃饭是比较少见,尤其是你才初中生,大人还以为你在骗他,以为你是和某个男生约会谈恋爱之类的。何况现在社会这么复杂,你爸爸也担心你被别人给骗了。”
“是啊,他老是不相信我的话……我手机没带,寒轩手机上已经有我家电话号码,那我把号码拨出去了!”晓雪边说边按了键,“老师,拨通了,你接……”
晓雪把手机递给我,“老师,你要说我的名字叫阿雪,我在家里爸爸都这样叫我的。”
我接过手机,一个男子粗重的声音传了过来:“喂,谁呢?”
晓雪忙小声地补充了一句:“老师,我爸不识字的,你要用本地话同他讲。”
我点点头:“你是阿雪的爸爸吧,我是阿雪以前的老师,现在请她和另一个女同学一起吃饭,是同她俩聊点事。”
“哦……这样啊,……你们,是在哪呢?”
“在县城灵溪的一个茶座‘去茶去’。”
这样说了之后,晓雪爸爸终于挂了电话。
我对晓雪笑了笑,晓雪舒了口气,神情轻松了许多。我看了看寒轩说:“那……你呢,要不要老师也打个电话给你家人?”
“不用,不用,我早就和她们说过了,没事!”
我们又接着聊……由于事先我没有列出问题的条条框框来,所以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不知不觉我又问了初二(3)班其他几个学生的情况,比如李造、吴谦、叶珍、陈敏敏、叶嘉、林鑫、王金名等,她俩都一一地为我作答。问到班主任,寒轩不屑一顾:“他呀,特烦,整天啰里啰唆地对我讲道理!我有时从他身边走过,嘿嘿……就当没看见他一样,管自己走过去了!”
我说:“以后,等你再过几年,回头看,你就明白自己现在的言行到底怎么样了……对了,老师想起来了,教初二(3)班那年,你在作文里写过,说自己在泰顺读书时曾为一个男生而失恋,出走,还吃过安眠药,真的吗?”
“老师,是真的!是真的!”晓雪接过话茬,兴奋地说。
寒轩默默地笑着,并点着头。
“现在回头去看那时的做法,怎么样,还有当时的那种伤心、郁闷吗?”
寒轩摇摇头:“感觉那时……嘻嘻……有些幼稚!”
“是呀,时间可以改变人的想法,照这个思路,其实将来看现在的一些言行,也可能会觉得好笑:我那时怎么会这样呢?!”
晓雪说:“是这样的,我现在回想起以前的有些事,也觉得不可思议,当时的自己怎么会那样做,那样想呢?如果是现在的我,肯定不那样子了!”
“老师时常在你们的QQ说说里看到,你们好像一下子什么情啦,一下子什么爱呀,失恋啊、郁闷啊……是真的吗?还是……随便写写的?”
“那个呀,是随便写的!”晓雪说。
寒轩也点头。
这时,晓雪又拿过寒轩的手机看起来,有一个电话,晓雪皱了一下眉头,把手机递给我:“老师……是我妈打来的!”
我忙接过手机:“是阿雪妈妈吧,我是阿雪读初二时的语文老师。我现在请她,还有她的一个女同学在吃饭,是聊些学习和班级现在的一些情况……我们是在灵溪的‘去茶去’,就在人民大道上,水景公园的对面,对,就是那儿……你放心,是的,是的,没事的。等一下……大概半个小时以后,我们就回去,我会送她俩回去的……”
我详细地向晓雪妈妈解释了一番,她才放心地挂了电话,我对晓雪说:“看来,你妈问了你爸关于你的情况之后,肯定很不放心,还可能责怪你爸没问清楚,就这么的相信了一个陌生男子的话,所以亲自又打来电话问得这么仔细。起先老师没有对你爸说清地址,这次详细地告诉了你妈,她才放心些……不过这些都很正常,你不用怪爸爸妈妈,他们的担心是可以理解的,多数父母都是这样的。只是你同寒轩比起来,真是两种典型的相反的情景了!”我笑着对寒轩说,“你爸妈就不会这样接二连三地打来电话,这也是你一直在外自由自在,让他们感觉习惯了吧!”
“是的,我才不让他们整天这样管着呢!”寒轩淡淡地说,似乎此刻面对的不是我而是她的父母,旋即又加了一句,“他们也没时间管我!”
“唉,我爸妈可是不让我随便出去的!”晓雪有些失落地看看寒轩又看看我,“我都不自由,整天呆在家里,呆在楼上学习,做作业,除了看电视,上上网,听听音乐,门外也没出过几次呢!都郁闷习惯了!”
“你们有什么烦恼之类的吗?”我听着听着,想起什么就问什么,“除了晓雪讲到的不自由,整天困在家里困在学习上,还有其他的吗?”
寒轩马上应道:“那当然有,很多呢,一时也讲不出什么来,好在有些朋友,可以让我快乐。比如晓雪就是我的好朋友——晓雪,我在这个学校能认识你,我很开心!杨老师,我和她无话不说,很知心的呢,对吧晓雪……哦,对了,晓雪,那个XX,老是说什么让我嫁给她吧,让我嫁给他吧,让我笑死了!”
晓雪说:“是呀,那个XX怪怪的,不过也挺有意思的……说到朋友,班级里学习好的,和我一样的,算不上朋友,暗地里有竞争。其实,除了寒轩,我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也很孤独呢!”
我说:“那个XX,像他这样子,老是喜欢说那些话,也就是找你玩玩呢,要是想让他真的同你结婚,当他老婆,也是不大可能,何况现在年龄也小,而且什么都不独立,自己都养不活呢!我想啊,当你有一天真的考虑嫁给他,叫他娶你时,哈哈。他反倒可能逃之夭夭了。”
“就是嘛,他们这些男生不过是无聊找你玩玩!”晓雪接过我的话头,嗔怪地对寒轩说,“他们哪有正经的呀!——对了对了,杨老师呀,你说让我们聊聊现在的任课老师,我就想到我们班的美术老师了,他特别色!”
“你们初三毕业班了,还有美术课?”我有些好奇。
“也没上什么呢,美术老师来上课不过是把我们看看住,摆摆样子,是学校安排给上面什么人检查用的!”晓雪解释道。
“你说美术老师色?怎么色了?”
“就是很喜欢找漂亮的女生讲话……老是贴在她们身边,眼神色色的,老是色迷迷地看着她们呢!”
“哦,这样呀……那我找你俩聊天,还一起吃饭,好像也是色了?”
“那……那不一样了,你不会!”晓雪不好意思地回答道。“看你的眼神就不一样的嘛!”
一旁的寒轩还真能吃,吃进嘴里的东西比讲出来的话多得多,她见我和晓雪聊得起劲,显得有些无聊,便变魔术一般不知何时又从书包里抽出一根香烟,点燃了,一边吸,一边看着烟头上红红的火光。她竖起香烟用嘴巴吹了吹,火光一暗一亮,紧接着伸出食指弹了弹,烟头就落下一些烟灰来,她像一个自得其乐的小孩,却似乎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力……
“轩,不要吸了啦!”晓雪微皱眉头,责怪道,“在杨老师面前正经点嘛!”
寒轩不置可否地笑着,身子往后一靠又立刻直起腰来,抿着嘴巴,歪着头瞧着我,那意思在说,我就是这个样子的。
我问她:“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爸爸妈妈不怕,老师也不怕……是吧,到底有没有什么人让你怕的?”
“嘻嘻……”她脸上依然含着笑意,侧头想了想,转头看着晓雪边笑边说:“嘻嘻……怕灯舒那个人!”
“灯舒?……哦,原来你是怕政教主任李灯舒老师呀,为什么呢?”
寒轩轻轻地说:“他好得让我害怕!”
“好?……你害怕?害怕什么?”我听不明白,感觉她说的这个“好”字里有另外的意思,“假设我对你、你们也算是一种好的话,那灯舒老师和我的这种‘好’一样吗?”
寒轩看我那认真的样子又嘻嘻地笑出了声来,我顿时有些明白,推断道:“哈哈,他那是严厉得让你怕!是不是一旦你不听话,做得太过,他就通知你家人,让你退学呀?你已经呆过好几个学校了,在灵江这个中学可能是你爸爸妈妈为你找的最后一道防线了吧?”
我的这一番话让寒轩刚才的笑容如同含羞草的叶瓣一经碰触顿然收拢,她默默点头,静静地盯着手中的那根香烟。不一会儿,她把才吸了几口的香烟丢在了地上。
“你吸烟……是不是上瘾了?”
“不会呀,我没有吸到肺里去的!”
我有些替她担心,忙找了个例子:“你知道吗,我们小学有位男老师,很年轻,是新老师,以前老是在意别人把他当高中生看,说他不成熟,就学起了吸烟,以为这样可以增加自己的阅历和沧桑感,一吸两吸,不知不觉就上瘾了,现在每天都要一包,有时还超过,想控制都控制不了了……你可不能上瘾呀!我知道,你只不过是用吸烟这个方式来标新立异,引起旁人对你的注意,对吧!我一看,就觉得你是不是有些自恋?是不是感觉自己应该有特别之处,要成为别人关注的中心?可是你在学习上没有被关注的优势,就只好用这些打破常规和习俗的行为来引起别人的注意,好像自己就是某个电视剧里的女主角……”
晓雪边听边笑,忍不住说:“对对,老师你说得对,她真的挺自恋的!”
寒轩也被我对她的一番“剖析”给说笑了,不觉低下头,看看眼前的那个菜盘子,又抬头朝着晓雪笑……
“其实,只要你的心灵深处有自己真实的追求与理想,外在的这些‘装酷’也没什么。在我博客里就有一张照片,是一个女的,大概二十四五岁吧,之前她还没结婚,也很酷,吸着烟,长发披肩,但她有自己的工作和经济收入,是在一家电视台当编导,我是在天涯论坛结识她的。现在她已经结婚了并生了一个女孩,当妈妈了。你方便时不妨点开我的博客去看看她的‘酷相’……老师向你说这些,主要是想告诉你——你现在还不独立,是爸爸妈妈对你进行养育和监护,你可以随心所欲,做了什么不对的事,终究有大人们来替你收场,生活费也有他们为你提供,可是当你再长大些,比如也到了二十四五岁,如果还没有自己的职业和收入,那时又怎么能继续‘酷’下去呢?像我刚才说的这位女网友,是值得我们去思索的,因为她有固定的职业和收入,因此,她一个女子,吸烟,装酷,就有了底气,这是她的自由,她无须依赖别人,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不怕被别人的口水淹死,只要她的言行不触犯法律,不违背道德……”
听到这儿寒轩竟有些急了,抢答一般地说:“老师,我,我心里有想法有追求的,我已经18岁了,可是还只读初三,到高中三年,我会好好想想将来的打算的!”
“嗯,我明白,到时你是要好好想的。我理解你!”
聊着聊着,等后来补点的鸡翅和蛋挞都吃完了,我们便打算结束这顿晚餐了。我按了按桌角上电铃,服务员过来问:“有什么要求吗?”
我说:“买单。”
“有什么卡吗?”
我递给服务员教师卡。
一会儿,服务员拿着结算单过来,彬彬有礼地说:“打折后一共196元。”
寒轩和晓雪一听睁大了眼睛,彼此倒吸了一口气,两个人头靠在一起窃窃私语。
我笑道:“不用奇怪,要是觉得吃老师这一顿不好意思,等你们将来工作了,领工资了,就请我吃一顿,我会很乐意地等到那一天,哪怕我老成了老人家!”
她俩嘻嘻地笑了,晓雪说:“好,我会请你吃的!”
寒轩也点头应和着:“我也会我也会,我会尽量不让你等成了老人家!”
4
三个人刚起身正要走出那个小房间,寒轩又从包里快速地抽出一根香烟点燃了叼在嘴角上。这次我倒是一愣,停住了脚步说:“现在要出去了,你不能吸,不然别人看见了,会觉得奇怪,哪有我这个大人没吸,反而是你这个小女生吸起烟来?”
寒轩不听我的劝阻,还是躲闪着想吸着烟走出去。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手指上夹着的香烟抽了下来,叼在了自己的嘴上。寒轩呆了一下,但马上就乖乖地跟着我走到了过道上。“寒轩,别闹了!”晓雪忙劝道,“现在外面人多,别人看见了你吸烟,对杨老师不好!”
一路走一路聊,很快就到了楼下大门口。我问:“晓雪,你是乘车回家吗?还是……”
“老师,我家就在这条大道下去一段路,一拐弯就到了。你看,就前面的渎浦那里呢。”
“那好,我们刚刚吃了饭,一起走走这段路,散步散步,顺便把你送到家吧!”
“可以呀,可以呀,我也正想这样走走呢!”寒轩直点头,显得有些兴奋。
又是一阵子的闲聊。晓雪说着说着又说到了爸爸妈妈对她管得太多,不理解她。
我说:“等你们长大了,成家立业了,有了自己的孩子时,就明白此时此刻父母对你们的心情和做法了。”
寒轩一听这话就笑了,吃吃地笑,转头靠着晓雪的肩头说:“嘻嘻,孩子,自己的孩子……我们有了孩子!喂,晓雪,你知道怎么生孩子的呢?”
晓雪有些尴尬,朝她直瞪眼。
我说:“寒轩,你这个问题问晓雪就问错了,要问也要问我嘛!”
我这句话直截了当,她俩都听愣住了,满脸意外的神情。我又故意生气地对寒轩说:“你看你,幸好是我和晓雪俩听你这么问,要是你问的是某些不怀好意的男子,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人家心里高兴都来不及了,他们会说,哈哈真好,这个女生有意思,不是要我说怎么生孩子吗,我最喜欢同女生生孩子了……那我就告诉你,这个,这个……就是这样生的,懂了吗?不懂?那最好亲自实践一下嘛……是你自己故意要这样问的,人家更是故意玩弄你了。假如你喜欢说暧昧的话,很容易感召来类似的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呀。到时吃了亏受了伤害,可就没法说对方怎么怎么坏了,毕竟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啊……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怎么生孩子吗?那……我就详细地为你解说……”
“就是嘛,就是嘛……杨老师你就对寒轩单独说生孩子好了,我可不要听,”晓雪拉了寒轩一把,自己却倒着跳开几步,调侃道,“轩,你靠近杨老师一点,要认真听讲哦,嘻嘻……”
寒轩被我们说得没了回应,也忙快步向前走去,嘴里支支吾吾的,然后回头默笑道:“……晓雪你也不正经呐!”
到了那个路口,晓雪说:“老师,我就从这里进去,你们停步吧!”
“我和寒轩送你到家门口吧!”
“不用了老师,拐个弯就到了,不远的!”
我还是坚持要送她,她就是不让。
我不放心,又问:“拐进去,大概多长时间?”
“老师,真的没事的,只要两三分钟呢,真的!”晓雪语气轻松且肯定,“这个地方就是我们的村子,很多人都认识我的。”
“两三分钟?”我想了想说,“那的确很近了……好吧,天暗了,你慢慢走,注意路面。到家后记得给我们发条短信,或者打个电话。”
“好的,老师再见!还有你,寒轩,改天见!”
“再见再见!嘻嘻……”寒轩伸手摇了摇,“不和你客气了,我们明天就见!”
5
我和寒轩在大道边等出租车,等了一会儿便慢慢地朝下走了一段路,终于等到了一辆顺路车。我对司机说到灵江街口,司机说要25元。寒轩连忙说:“不用吧,到灵江都是一人十元,我们两个人也就二十元呢,哪有25元的啊?”我也觉得司机不厚道,故意多说了五元,就再等了一辆,这次是二十元,但是寒轩一眼就看见车里已经坐了四个人了,急忙拉了拉我的袖子说:“老师,这辆超载了,我们别坐!”
因为我们回家的路线和下车点就在这条大道上,很顺路,司机舍不得不赚这二十元钱,见我俩嫌人多,竟下了车走过来劝我们上车,说不会挤的,下一站渎浦就有人下车。正在我俩和司机说话时,车上有个乘客埋怨司机了:“喂,快点开吧,我是要赶路的!”司机就同那个乘客争起来。
寒轩一见这场面,马上对我说:“这样啊,那我们更不能上了!”
“好,我们继续朝上走,离开他们!”
我拉着寒轩的手臂朝原路口慢慢地走了一段路。我说,从刚才你的言行中可以看出,你内心里是很有道德感的。她笑了……突然眼前来了一辆中巴车,寒轩本能地朝它摇了摇手,一副惊喜的神情,“老师老师,是金乡车!都晚上七八点了还有啊!”
所谓的“金乡车”,就是白天往返于县城灵溪和本县金乡镇之间的乡镇中巴车,类似大城市里的公交车。我们就上了这辆车,两个人只需6元。在车上,我让寒轩打电话给晓雪看她到家了没。寒轩打了一个,说:“老师,她关机了!”我心里在说,这个晓雪,现在怎么能关机呢,大概是手机没电了吧。
到了灵江人民路口,我们下了车。寒轩的家在林宅村,还要朝车路北边的乡间水泥道走大概半个小时。我说:“老师陪你一起走,把你送到家。”
她说:“不用了老师,我现在不回去,还要在这里找个人呢!”
我拉住她的手臂说:“早点回家!找人可以明天再找,今晚得先安全到家!”
她还是想跑开,我忙用力拉住,但是她左右扭动着身子,翻来覆去地挣扎,“老师,没事的,以前我经常在这里玩,然后一个人慢慢走回家的。”
我还是不放手,又劝说她先回家,她就是不同意。之前在车上她一直在打电话发短信,好像已经和某个朋友约好的,现在看她因为被我拉住而显出焦急的样子,我又担心我这样对一个女生拉拉扯扯,在街上很不好看,怕被人怀疑,只好放开了手。她顿时如同脱缰的野马蹿得远远的。
我一边朝家里走,一边发了条短信给寒轩:
“记得早点回家。方便时也帮老师问一下晓雪到家了没。你看老师粗心的,也没去记个她的手机号,到时顺便发个给我。”但她一直没回音。
我到家后马上上网,晓雪已经用手机QQ在线了,她发了留言给我:“老师,我已经到家了,谢谢你的晚餐!”
2010年11月25日 星期四 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