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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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婴

“阿城,你捡的娃娃就归你咯!” 石忠一本正经地道。

“别呀,忠叔,我咋养个女娃嘛!” 陆城急了,“要不您老受累,把她抱回去吧。”

“你这小子,我一把年纪养块石头都够呛,你想折腾死我这把老骨头哩!”不等陆城接话,石老头便嚷嚷着回家看娃去了。

那人前脚刚走,男人怀里的小婴儿便哇哇大哭起来,泪珠子跟断了线似的。没成亲的大男人哪会哄娃呀!瞅着两行即将被娃舔进嘴里的鼻涕串串,陆城灵光一闪:“哎,饿了,肯定是饿了。”

端来热粥,小心翼翼吹凉了,刚递到小家伙嘴里,那新酝酿出的泪珠子便止了步,只听得一张小嘴津津有味地砸吧起来。“哎,对了,咱们要当乖娃娃,饿了就吃。哭有啥用?眼泪鼻涕也不抵饱哇!”

吃够了,小家伙吸溜着手指,两颗黑溜溜的大眼珠子一刻不停地打量起陆城。“你这娃娃倒是可爱,可惜呀,以后只能跟我这个大老粗相依为命咯!”男人忍不住伸出手指逗弄起怀里的小肉团子,“也不能老娃娃娃娃地叫你,取个啥名儿呢……这么小一点便离开了爹娘,就叫你阿离吧。”小家伙倒是不介意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名儿,白嫩嫩的小脸笑开了花。“哎呀呀,笑起来多好看,你还有酒窝呢!”

阿离

我叫阿离,今年十二岁,家住玉青山下漪水河畔聚灵村。六岁那年,天降异象,漪水决堤,我被大水冲走。两日后,村民在河中发现了我,喊来了陆叔。陆叔见到我的时候,我浑身冰冷,没有一点血色,脖颈处还有极深的伤口。他以为我死了,抱着我恸哭。谁知我命不该绝,吐出几口水后,活了过来。只是,醒来的我忘记了一切,忘记了阿离是谁。好在失忆并未给我带来什么困扰,凡我想知道的,身边人都会细细讲给我听,我只管继续做快乐的阿离。

陆叔是我唯一的家人,待我极好。他本是村里的猎户,漪水之事后,便不再打猎,转而扛起锄头种地。他说,上山的路太远,出去了便顾不上我,种地挺好的,我有啥事,在屋门口一喊,他就回来了。

“阿离,吃过饭陆叔要去地里干活,你和墨玉自己在家玩哦。要是去石爷爷家,一定注意安全,别离河边太近。”

“知道啦,陆叔,我会小心的。你也注意身体,外面日头可毒了,多带点水,别中暑了。”

“好嘞!”

我们的村子供奉着一棵千年神树,相传神树有灵,能实现有缘人的愿望。石家祖祖辈辈守护神树,石爷爷是第二十三代守树人,如今虽年事已高,却很硬朗。墨玉原名小黑,本是石爷爷家养的猫。每逢说起它,老人家都要啧啧称奇:“爷爷记事以来,家里便有它了,猫的寿命不长哩,我六岁的时候,它已经老得不行了,一条腿也瘸了。那会儿它就老喜欢趴树下,一趴就是一整天。有一回,天黑了,我去喊它回屋,它愣是没反应。我走近一摸,得,没呼吸了。我赶紧回屋喊我爹呀,说猫没了。等我们爷俩再出来,你们猜怎么着,猫搁那儿伸懒腰呢!伸完懒腰若无其事地回屋了,腿也不瘸了。打那以后,这猫是越活越年轻啊。你太爷爷倒是镇定,说普通猫尚且有九条命,咱家小黑天天搁神树底下吸取灵气,返老还童、长命百岁都不稀奇。啧啧,我要是能返老还童就好咯!”

或许真如石爷爷所言,墨玉是只死而复生的猫,所以它与我格外投缘。自我出事以来,它便与我形影不离,极少再回石爷爷家。后来我便为它改名墨玉。

石爷爷的儿子儿媳很早便离世了,他家除了猫,只有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小孙子,小名叫石头。石头是我最好的朋友。

“石头,别光顾着玩水,瞧见鱼没?”

“鱼多着呢,爷爷,我一会儿就上去。外头热,你快回屋歇着。”

石头水性极好,平日里最爱下河摸鱼。才一会儿功夫,他便逮了大鱼兴冲冲地跑进屋找爷爷,而后他又蹲在院里喂新添的小鸡仔。一团团黄色的小毛球,叽叽喳喳叫着讨食,可爱极了。

”石头,你来一下!”

石爷爷又喊他了,他起身却又折返。

“明明放口袋里,咋不见了……”

“咦,在这儿呢!小鸡呀小鸡,这是要送给阿离的铃铛,可不能给你玩坏咯。”

傍晚时分,我和墨玉去地里接陆叔。快进屋的时候,墨玉叫了起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鸡叫声。

“陆叔,是只小鸡!”

“是哦,好小一只,还没我们阿离的巴掌大呢!”

“哇,摸起来软乎乎的,我可以养它吗?”

“乖乖,这该是你石爷爷家跑出来的,咱们明天问问他。”

“好,那今晚它可以留下了。”

“当然可以。”

陆叔笑着摸了摸我的头,他总是对我有求必应。村里人都说,五大三粗的汉子,自从养了我,摇身一变成了温柔体贴的”女儿奴“。自我出事起,他更是日日烧香拜佛。有一回,我不小心打翻了他的香炉,他倒是凶了我一顿。其他时候,他总是那个温柔的陆叔。

我把小鸡关到笼里,放到床头,便睡下了,迷迷糊糊之际,觉得口渴,又爬起来喝水,打开门,却觉脚下湿漉漉的,低头一看,脚下乃至整个堂屋里到处都是水,大门也敞开着。我喊陆叔,没人应。我摸索着往他房间走,却被一小女孩挡住了去路。借着外头微弱的月光,我只能看见她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半张脸。她从头到脚湿漉漉的,水珠子顺着头发丝流到鼻尖上,下巴上,再落到地上。

“滴答……滴答……”

“你是谁家的小孩?我陆叔呢?”

对方沉默了一阵,又反问我:“你是谁?”

“我是阿离。”

“是吗?”

幽幽的询问声传来,我对上了她抬起的眸,后背顿时泛起一阵凉意:那是一张同我幼时一模一样的脸。

“阿离,快出来,外面下雪了,路不好走,陆叔送你去私塾。”

不知何时天亮了,外头满地银光,陆叔笑着冲我招手。

“来了!”“来了!”

我与她不约而同道。

面前的女孩却先我一步,跑到他身边。陆叔牵起她的手,用力握了握。

“手咋这么冰,叫你冬天多吃点肉,偏不听。女娃娃要多吃肉才扛冻哩!”

“知道啦,陆叔,你说好多遍了。”女孩调皮地扭了扭身子,嗲声嗲气地同他撒娇。

“说了也不听,真拿你没办法!”陆叔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便牵着她大步往外走。

我急了,想告诉陆叔他认错人了,却发不出一丝声音,身体也动不了,挣扎了一阵,女孩突然回头,冲我大声喊道:“你不是,我才是!”身旁的男人也往回看,随即笑道:“傻丫头,又对着空气胡喊啥哩!”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流,心里一遍又一遍喊着陆叔。

“陆叔,等等我……等等我……”

粗糙温热的手指碰到我的脸,帮我拭泪。

“陆叔……是你吗……”

“是我,丫头。”

“太好了……你没走……”

“陆叔哪儿也不去啊,一直陪着你。傻丫头,梦到啥了?哭成这样。”

原来,是梦啊。

铃铛

“阿离,听陆叔说,你昨晚做噩梦了。梦到啥了,要跟我讲讲吗?”

“没啥啦,你不提我都忘了。”

“好吧,那我不问了。对了,这个给你。”

“哇,好漂亮的铃铛,哪儿来的?”

“昨天下河摸鱼捡到的。”

“哈哈,你真行,河里的宝贝都快给你捞完了。不过,我很喜欢,谢谢石头。”

石头害羞地挠了挠头,我又想起小鸡:“对了,你跟我来。看看是你家丢的小鸡不?”

“是的嘞,爷爷早上还说鸡少了一只。”

“那你带回去吧。”

“行。”

我把小鸡捧到石头手上,却迟迟不撒手。

“阿离,你要喜欢就留下吧。”

“那不好吧,石爷爷会不开心的。”我委委屈屈地道。

“不会的,我回去同爷爷讲就是了,他不会说什么的。”石头拍着胸脯同我保证。

“石头!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我也有小鸡咯!”阴谋得逞,我迫不及待地把小家伙圈回了怀里,“墨玉都有名字,你也得有。你是一团小毛球,就叫你团团吧!”

“好哇,团团好,团团跟着你才开心哩,小动物都喜欢你,墨玉是,团团也是。”

“石头,我们去你家玩吧,我家太晒了。”

石头家院里可凉快了,虽是正午,却有树荫。我俩躺在廊下的竹席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风吹来凉凉的,树上铜铃“叮叮咚咚”,“叮叮咚咚”,清脆悦耳。我舒服地眯起了眼睛,渐渐地,铃声弱了,更弱了,直至听不见了。

“灵……”

“灵……”

恍惚间,我听到有人低语。

“谁在说话?”

我试图睁开眼睛,眼皮却有千斤重,更无法出声。那是一个极好听的男人的声音,清脆而悠长,时远时近,虚无缥缈。随着对方的低语,我感觉身体逐渐轻盈,竟缓缓升至空中。

“是梦吧……”

我张开双臂,让自己保持平衡,虽能感觉到阳光很亮,却始终睁不开眼。

“灵,你该醒了。”

对方话音刚落,我便被身下突起的强风一阵猛推,翻了个身后又稳稳停住了。惊惧使我睁开了双眼,随即我便屏住了呼吸:此时的我竟已飘在神树顶上。”我看着底下熟睡的石头,尝试呼救,奈何始终无法发声。正无措时,神树上却冒出一颗黄色小球,它一蹦一蹦向上,径直朝我飞来,速度极快。离得近了,那黄色小球却伸出一对小翅膀,伴随着两声“叽叽”,露出了小鸡的一张尖尖嘴和一对圆溜溜的黑眼珠子。眼看着那张脸越逼越近,越逼越近,直朝我脸上怼来。

“啊!”我吓得一个激灵起身,眼前却还是那张小鸡的脸。我惊恐地瞪大了双目,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是团团。被我惊醒的石头和墨玉围了过来。

“阿离,你又做噩梦了吗?”石头满脸担心。

我长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墨玉用头重重地蹭我的手,以示安慰。

“你以前不这样啊!你要是心里有事,你告诉我,我帮你出主意。就算我不行,还有爷爷和陆叔呢!”

“我真没事,石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你别担心啦,谁还没做过噩梦呢,都是说不准的,等着吧,今晚我就该做美梦了!”

石头不再说什么,我的内心却隐有不安。今日没了玩耍的心情,我和石头道别,便往外走,迎面碰上了石爷爷。

“丫头,这就回去了?”

“对呀,爷爷。玩累了,回家找陆叔去,哈哈。”

“去吧。”

“等等,丫头,你脖子上戴的啥?”

“哦,石头送我的铃铛,他说河里捡的。”

“快给爷爷看看。”

我把铃铛解下来递给石爷爷,他把铃铛放在眼前仔细地瞧了又瞧。

我正纳闷,他又问了:“丫头,你说这铃铛是石头在河里捡的?”

“对呀,他昨天捡了,今天给我的。”

“那就是了……是她的……”

“是谁的?”

“这样,丫头,你回去把你陆叔喊来,我同你们说个事。”

石爷爷同我们讲起了他儿时的一件事:“七岁那年,有一回,我一个人在家,闲来无事,我就寻思着帮爹娘网鱼。那时候天刚下过雨,路面滑,我蹲在河边学着爹娘的样子撒网捕鱼,结果一个趔趄摔了下去。当时我还不会水呀,旁边一个人都没有,任我怎么呼救,都无济于事。不知过了多久,我晕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轻飘飘地站在岸边,而我的身体就躺在我的脚下,旁边蹲着一个十来岁模样的女孩,她一边喊我的名字,一边拍打我的脸。那一刻,我知道我要死了,灵魂离了身体,人还能活吗?可是我想活着,我看着她,希望她不要放弃。”

“万幸的是,她的坚持起了作用,当身体吐出几口水后,我回去了,我迷迷糊糊地睁眼,第一反应便是扭头寻找女孩的身影,然后我看到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画面,她穿着银白色的长袍,背对着我,浑身泛起银光,那光影渐渐缩小,竟化为白蛇游入河中,随即不见了踪迹。”

“我爹娘赶到的时候,我还筋疲力竭地躺在岸边,我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他们看了一眼彼此,随即对着河水大行跪拜之礼,高声感激河神救了我的性命。那一刻,我才知道,她并非普通女孩,她是守护着漪水的河神。”

“至于这枚铃铛……她蹲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在旁边看得很清楚,她的脖子上就挂着这枚铃铛,你看这上头的白蛇印记还清晰可见呢!丫头,这是河神的铃铛啊!”

漪水之祸

“忠叔,河神的铃铛怎么会被石头捡到呢?又到了阿离的手上……河神她……该不会……”

“阿城,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倒觉得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且不说她救了我,她若真要怪罪你,阿离也回不来。”

“可是……”

“陆叔,石爷爷,你们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石爷爷看了我一眼,又看看陆叔。陆叔叹了口气,说道:“阿离,六年前的那场大水,正是陆叔造的孽呀!”

原来,六年前,我被救回后,不止失忆,身体也因失血过多极度虚弱。陆叔怕我撑不下去,第二日便上了山替我寻野味。他像往常一样,来到之前设下的陷阱前,没有看到猎物,却看到一大滩干掉的血迹,里头还混着发光的物件。他捡起来一看,却是两片鳞。

“你陆叔觉着这鳞不寻常,便拿回家给我瞧。我把那鳞接过来一看,人都吓傻了,直呼‘造孽’呀!河神化蛇,那是那条白蛇的蛇鳞!”

“我伤了河神,触怒了神灵,引发了大水,差点害了你。是陆叔对不住你。”

“我同你陆叔说,即便真是他惹怒了河神,如今河神既将你送了回来,定是息怒了。我便让他好生将鳞片供奉起来,也算是赎罪。”

“陆叔,阿离说有一回她打翻了你的香炉挨了骂,那香炉里装的莫非是?”

陆叔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想到陆叔为我辛苦,为我担惊受怕,我羞愧地低下了头。

“阿离,陆叔对不住你。”

“不是的,陆叔,你千万别这么说。没有陆叔,就没有阿离。你为我付出太多了。河神的事情你也不是有意的,你别担心,如今我得了这铃铛,也不过是巧合罢了。”

“神明喜怒岂是我们能够揣测的。阿离,我只怕这事不简单呀。”陆叔愁容满面,连连叹气。

“阿离,你这两天一直做噩梦,会不会与这铃铛有关?都怪我,好好的,捡这劳什子玩意回来做啥?”石头边说边拍自己的脑门,一脸懊恼。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河神的东西,是你能说道的?”石爷爷急了,赶忙阻止。

“铃铛是你早上给我的,我昨儿晚上就开始做噩梦了。应该不相关呀。”

“可是……”石头还要再说。

“哎呀,别可是了。看把你们愁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或许当年的大水另有隐情,而这铃铛是河神的祝福呢!你们要实在不放心,我们就直接找河神问问清楚,她如果还怪罪陆叔,我们就好好跟她解释,请求她的原谅。”

“可我们又不知道河神在哪儿?”

“看你傻的,河神肯定在河里呀!你水性这么好,明天再去河里找找,就从你捡到铃铛的地方开始找,总会有线索的。”

“那行,就这么说定了。”

陆叔和石爷爷看我和石头你一句、我一句把事情敲定了,便不再说什么。

白骨

一直到次日中午,石爷爷才让石头下水。

“这会儿阳气旺呢,下水正好!”

石头一个猛子扎进河里,我们在岸边一路跟随。好一阵后,水下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便有气泡直往上蹿,我们刚要喊,石头“砰”地一声冒出了头,大口喘气。

“爷爷,白骨,水下有白骨!”他边喊边往岸边游。

陆叔吓得腿一软,我赶紧扶住了他。

“你看仔细了?”石爷爷把石头往上拉,“怎样的白骨?”

“是小孩,几岁大的小孩,脚踝被水草缠着。”石头咽了咽口水,朝我看来,我扶住陆叔的手紧了紧。

村里并没有小孩失踪,商量过后,我们决定把白骨捞上来,让其入土为安。

“爷爷……”石头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这不会是河神的……”

“胡说,河神是神,怎么可能会死?”不等石头说完,石爷爷便打断了他,“而且我当初见到她的时候,她已是十来岁少女的模样,如今这……也与她的身形不符啊!”

接下来该如何做,我们没了主意,眼看着陆叔的脸色越来越差,我便先扶他回去休息。自那之后,他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不到一周便病倒了,他变得神志不清,满嘴胡话。

我们知道他是心病,河神的铃铛已叫他忧心不已,这具白骨在他看来更是不详的预兆。大水、蛇鳞、噩梦、铃铛、白骨,这一切是否真的有关联?我们的疑惑终究只有河神才能解答。铃铛附近发现了白骨,白骨的身世我们毫无头绪,当初陆叔找到蛇鳞的地方或许会有新的线索。石爷爷年岁大了,我们劝他留下来照顾陆叔,我与石头便踏上了前往玉青山深处的路,当然还有墨玉和团团。

根据石爷爷的描述,我们找到了陆叔当日设下陷阱的地方,结果一无所获,正要失望下山时,老天却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我们赶紧找了处废弃的茅屋避雨。暴雨混着电闪雷鸣,持续了很久,我们躺在草堆上,迷迷糊糊开始犯困。

耳边一声惊雷,我倏地睁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石爷爷家的院子里,天黑了,头顶一轮明月又大又圆,石头、墨玉、团团都不见了。

“若是梦,便这么躺着直到梦醒吧。”

可恨地上太凉,不一会儿便冻得我直打哆嗦,我无奈地爬起身,往外走去。

外面的屋舍在皎洁的月光下露出清晰的轮廓,陌生又熟悉。右侧不远有一堵高耸的银墙,墙面闪闪发光,极为耀眼。直至墙边,我才发现,墙面竟是流动的。我试探着伸手触碰,指尖穿入了那片银白:“原来是水墙……”

“河神会不会在里面呢?”想到这里,我深吸一口气,憋住呼吸,闭紧双目,踏入了那片银白。

过了水墙,眼前一片开阔:天上的月不见了,大地乌黑如墨却纯净透亮,似玉石打磨的宝镜,这宝镜无边无际,与天空融为一体,衬得我更加渺小。

接下来该往何处去呢?苦恼之际,一枚萤火虫飞到了我的跟前,随后晃起小屁股往前飞了。我跟了上去,走着走着便看到不远处有一条白玉带子。走近之后才发现,哪里是什么白玉带子,分明是漪水河。小家伙越过河面,幽幽远去。我不会水,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一妙龄少女从河上游踏水而来。

她一袭雪色长袍,黑发及腰,腰下垂着一枚铃铛。我抓起胸前的铃铛,看了又看,果真一模一样。

“她就是……河神……”

“信女阿离,求河神解惑!”少女停下了脚步,向我看来,她没有说话,只对着我笑。我还要再开口,她却直直朝我跑来,我避让不及,眼看就要撞上,她竟直接从我的身体中穿过,跑向了身后。

震惊之余,我回头看去,不知何时后方又站了一人,那是一名身形颀长的男子,同样乌发白袍。此时少女已跑到那名男子跟前,踮起脚尖朝他脸上凑去,男子一脸疑惑,说时迟那时快,对方忽而伸手摘下他的发冠,一头青丝瞬时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男子面色一愣,显然毫无防备。待回过神来,他却笑了。只见他微抬双臂,十指发力,一头青丝瞬间化作数十藤蔓,将少女四肢牢牢捆住,又倏地向外延伸,将她推到数十米远。

且不说那少女定是河神,换了旁人,我也不能眼睁睁看她遇险。我正要去阻止,却觉双腿有千斤重,低头一看,双腿缠绕着密密麻麻的藤蔓,双手也无法动弹。

此时的我,不再是旁观者。此时的我,正在方才少女所在的位置,为眼前男人万千青丝幻化成的藤蔓牢牢束缚。

仿佛看到被捆成人俑窒息而亡的自己,我开始拼命挣扎。对方却不顾我的抵抗,将我举至半空,藤蔓越缠越紧,从四肢到躯干,再到脖颈……

“灵!”

“你放开她!”

“是谁……为何……一模一样……”脖颈处的藤蔓继续向上,强烈的窒息感袭来,使我彻底陷入了黑暗。

寻找河神

手腕处传来一阵刺痛,我睁开了眼睛。墨玉看我醒了,松开了嘴。

“墨玉,我又做噩梦了,我还以为我死了……”

“对了!”我缓过神来,想起了最重要的事,“石头,醒醒!我见到河神了,石头!”

“河神……什么河神……你在哪里见到的……”石头睡得正香,被我推醒,迷迷糊糊地嘟囔。

“在梦里!我刚刚在梦里看到河神了,还有一个男人,不,两个,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我同石头细细地讲起了我这几天做的梦。听了我的讲述,他也觉得这一切必定是有关联的。

“喵!”

“喵!”

不知何时,雨停了,墨玉跑了出去。我俩出去的时候,它正在地上不停地跳跃打转,它的头顶正飞过一群萤火虫。

“石头,跟着它们!”

穿过茂密的竹林,我们来到一处石壁外,萤火虫飞入石壁下的灌木,不见了踪迹。

“这里肯定有入口,它们不会凭空消失的。”

“嗯嗯,我们仔细找找。”

终于,在一处灌木后,我们找到了隐藏的石缝。

“有风。”石头把头贴近石缝仔细地听了听,“还有水声。”

“我们进去吧。”

“喵!”“叽叽!”

墨玉和团团不约而同地答应。

石缝的台阶一直往下延伸,里头很黑,我们点了火折子,小心翼翼地挪步。走过一处拐角,眼前豁然空旷,水声也大了许多。

“是地下河!石头,是地下河!”河面上又是一群萤火虫,我突然变得无比兴奋,仿佛下一秒就能见到河神。

“阿离,你先冷静,这边的路太窄、太危险了。地下河暗流汹涌,河面又离岸边有一定高度,要是掉下去,根本爬不上来,还不知道要被河水冲到哪里去。”

“可我们好不容易到这儿了,我不想回头。石头,陆叔还在家等着我们呢。”

石头定定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感受到我的决心后,开口道:“我知道了,阿离,我们小心些就是。”

萤火虫顺着水流一直向前,石头肩扛墨玉在前面打头阵,我抱着团团在后头跟着。我们就这样走了许久,久到我的双腿快不听使唤。可我不能停下,被石壁和地下河包裹的河岸逼仄狭窄,根本容不得我停下歇息。

“河神会在哪儿呢?难不成要下到地下河里才能见到她?”石头发出了疑问。

“我也不知道,梦里河神出现在了漪水,而后来到了岸边,当时就是萤火虫给我带的路,醒来后再次见到萤火虫,肯定不是巧合。”

“那好,我们继续跟着萤火虫,它们总归有个目的地的。”

又是漫长的行走,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住时,希望却出现了。

“阿离,前面有光,有出口!”

“太好了,太好了,石头,再不出去我真不行了。”

“我也是。哈哈。”

随着光线越来越强,我们脚下的路也越来越浅,待到临近出口时,河岸离河面高度已不过一米。

“阿离,我有不好的预感,前面的水声太大了,我怕是瀑布。”

“啊,不会这么倒霉吧。”

“这样,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看看。”

“那你小心点。”

就在石头独自往前走时,我觉得身后不太对劲。不等回头,突起的巨大水浪已将我吞没。

“阿离!”石头转身向我冲来,湍急的河水将他一并包裹向前奔流。

“啊……”

随着瀑布急下,我们重重跌入深潭,巨大的冲击使我近乎晕厥。我在水中不停地下沉。我微张着嘴,任由肺部的空气一点一点往外溢。那一刻,我怀里的团团不再是团团,它变成了我。那一刻,丢失的记忆随着河水一点一点流回我的身体。

“阿离!你快醒醒!阿离!”我听见石头哽咽的呼喊,我听见墨玉在我耳边喵喵地叫,我听见团团急切的“叽叽”声。

我没有睁开眼睛。

我说:“石头,我找到河神了。”

“阿离,你醒了,太好了,阿离!”石头的眼泪滴到了我的脸上,好热好热。

“石头,我找到河神了。”我又说了一遍。

“河神在哪儿呢?阿离,你在水中看到河神了吗?”

“我在水中看到阿离了。”我的眼泪流到了嘴角,好咸好咸。

“什么?阿离,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这次,我睁开了眼。

我说:“石头,河神,一直都在呢。”

“我,就是河神。”

河神灵皎

我是灵皎,河神灵皎,本为白蛇,生于暗河之尾、漪水之源——日月潭中,历经百年,化形为人,始为河神。

漪水所过之处,我最喜欢的,便是聚灵村的石家。石家院里有一颗千年古树,树中有灵,名为越吾。越吾比我年长数百岁,我视他为兄、为友。平日里,我最爱窝在古树下,同他闲聊,同他一起看着石家的娃娃长大成人、生儿育女。越有一只黑猫,名为祈,也是石家人口中的小黑。

作为树灵,越无法离开古树。我比他自由,远离漪水,我会变得虚弱,却无大碍。只是,漪水孕育了我,我本该心无旁骛、寸步不离地守护同样被她孕育的其他生灵。可我生性爱玩,漪水整日里静静流淌,村民安稳度日,我便肆无忌惮,时常化为原形离开漪水,去看世间百态。

那一日,我同往常一样,去了玉青山中玩耍。玩累了,正要往回赶,却瞧见了祈的身影。“小猫咪来这儿做啥呢?”我喊祈,它不回应,只一个劲儿地往前跑。我好奇,便跟了上去,不知不觉深入山中腹地。玉青山腹地野兽众多,常有猎人在此布下陷阱。等我意识到危险时,已经晚了,我的脖颈被捕兽夹的尖齿咬住,鲜血从伤口中汩汩流出。白蛇之身脆弱,我极力挣脱后,化为人形,简单包扎了伤口,便往山下赶。回到漪水,我便能恢复了。我这样想着,挣扎着往回走,却终因失血过多晕倒在半途。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有热乎乎的东西在蹭我的脸,紧接着是几声喵叫。“祈……你来了……”

我睁开双目,眼前的景象叫我如临大敌。

“天狗食月!”

“祈,漪水如何?”

祈用低吼回应了我,我顾不得伤口疼痛,踉跄起身。天降异象,漪水难免动荡。跟着祈回到聚灵村时,大水肆虐,村子低处已被水淹了大半,耳畔充斥着村民的哭喊。刻不容缓,我跃入河中,以河神之力使漪水回归平静。

“阿离!你在哪儿呢?阿离!”

大水退去,村民稍安。打猎的阿城却沿着漪水一路哭喊着寻找他的养女。听到喊声的村民也都自发帮忙寻找。

“阿离!你陆叔喊你呢!”

“阿离!乖孩子!你听到了就答应一声!”

“阿离!”

阿离,我认得的,六年前被人用木盆装了,扔在河里。那么小一点的奶娃娃,或是饿的,或是冻的,哭个不停。我陪着她顺流而下,本想将她送到石家给小石头的爷爷抚养,却遇到了好心的陆城。陆城将她带回家好生照看,给她取名阿离,给她熬粥,给她打野味,陪她玩,又送她去私塾。六年了,小姑娘长得真快、长得真好。

“阿离!你在哪儿呀!”

小石头也在找她呢。不奇怪呀,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好伙伴,一起度过了许多快乐时光。他们一起吃陆城做的菜,一起偷喝石忠的酒,一起爬树,一起赶鸭子,一起逃课,一起听石忠讲不好笑的笑话然后哈哈大笑。

这样的快乐多好呀。可惜,这样的快乐似乎到此为止了。那个伶俐可爱、爽朗爱笑、笑起来有好看酒窝的小丫头此刻就在我身边呢。她小小的身子静静地飘在河里,她的一只小脚被水草紧紧地缠住,她大大的眼睛睁着,细细的胳膊往前伸,似要抓住什么。她的灵魂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看自己的身体,又看看我。她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我说:“阿离,等我。”

我取下腰间的铃铛,戴在了她的脖子上,上面附着了我的些许灵力,可以暂时保她尸身不腐。

下雨了,很大的雨。我来到岸边,远处不停地传来村民的呼喊。

“越,帮帮我,她溺水太久,我救不了她。”

“灵,我帮不了你,人死不能复生。”

许是受了天狗食月的影响,越的声音同往日不一样了。

“越,你活了千年,你肯定有办法的,帮帮我,只要阿离能回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如果代价是你灵皎从这世上消失,你也愿意吗?”

“喵!”祈对着越叫。

我没有回答,我在听风里的声音,那是阿城绝望的哭喊,那是一句又一句“阿离”。

雨水滑进了我的嘴角。

“越,原来,雨水是咸的。”

“你流泪了,灵。神,不应该流泪。”

越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冷漠,让我觉得很陌生。

“越,你也对我失望了吗?我的确不配为漪水之神。”

“喵!”祈对着我叫。

“没关系的,祈。”

“我愿意,只要阿离能回来,只要阿城不再伤心,我愿意的,越。”

“荒唐!灵皎,你可曾想过,漪水没了河神,若再有今日之祸,又会多多少亡魂。到时候,又要谁来牺牲,去换他们回来?”

“漪水需要的是守护之力,而非我灵皎。”

“你要做什么?”

“将漪水赐予我的力量归还,这些力量足以保其数百年安宁。”说话间,我不顾祈的阻拦,已将所思付诸行动。

“喵!”祈看着我,眼中尽是哀伤。

“祈,别难过,白发挺好的,和我的衣服相配。”我笑着说。

越看向我,眼中多了不解。沉默半响,他道:“好,我答应你。”

看,谁说人死不能复生?灵皎不行,越吾可以。我相信了他。所以,河神灵皎沉睡了六年。六年前,我玩忽职守害了阿离性命,我救不了她。六年来,我占据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这一切多么美好啊,拥有这份美好是我为蛇、为神的几百年里最大的奢望。神,不会流泪,不食人间烟火,不懂七情六欲。人活着,多痛快呀。我真真切切地享受了六年人的生活,大家都对我很好,我很幸福。可是,我欺骗了陆叔,欺骗了石头,欺骗了石爷爷,我不是他们心爱的阿离,我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越吾,你为何骗我?

树灵

我是越吾,古树之灵越吾。

千年前,石家先祖石风来到漪水边定居,他极擅占卜之术,认定此树为祥瑞,誓要护其安宁,以求庇佑石家子孙后代。由此,他成为古树最初的守护者。

石家所在之地,前有漪水,后倚玉青,汇聚天地灵气,十余年后,树灵应运而生。

树灵,是孤独的,禁锢树中,看世事变迁。这种孤独在遇到灵皎后减轻了许多。作为神灵,她还很年轻、很活泼,对一切充满好奇。她喜欢靠在树下同我一起看尘世间父与子的嬉笑怒骂。她问:“越,有家人是什么感觉?”我摇头。她又说:“也对,不应该问你,哈哈,我们是一样的。”

灵喜欢逗祈,她说:“虽然你是越养的猫,非同一般,可你也该和其他猫一样吃人类的饭食呀,你怎么只贪嘴河里的鱼呢?等你把我漪水的鱼吃光了,准备饿肚子吗?”祈不理她。

灵不知道,我与她并不一样。古树之灵为双生,一为越吾,一为祈阴。我俩在树中共同度过了近千年。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我与祈阴的力量越来越强,古树无法再同时容纳我们两个。祈说,他会找到附身之物。

“祈,作为神灵,擅用其他生灵的躯体有违天道。”

“可我们别无他法,若非如此,你我之间,总有一个要消亡。”

石家年老的黑猫成为了祈的目标。

“猫死了,我便成为它,从今往后,再无树灵祈阴,只有黑猫祈,更无擅用其他生灵躯体之说,便不违天道。”

“可你要永远作为猫活下去吗?”

“有何不可,又或者越也想感受成为猫的自由?”祈笑着问。

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最终我们相约,在下一次天狗食月开始之际互换躯体。

便是在祈离开神树,成为猫后不久,漪水有了河神。得了灵的陪伴,日子欢快许多。

直至那天,灵又和往常一般离开漪水,上了玉青山。下午,祈也离开了,不知去了何处。大约一个多时辰后,祈回来了。

申时刚过,天现异象,我与祈约定的时刻终于到来,而我内心急不可耐,因为,灵还没有回来。

“祈,履行我们的约定吧。天狗食月,漪水必定动荡,与你互换后,我要即刻去玉青山找灵。”

进入黑猫的身体后,我奔上玉青山,身后已是波涛汹涌。

玉青山小路众多,我并不知灵会往何处去。作为神灵,除非流血,否则我们是没有气味可追寻的。这一刻,我甚至希望灵受点伤、流点血,好让我能够找到她。村民的性命不容有失,否则以灵的性情,她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就在我焦急万分、如无头苍蝇乱冲乱撞之际,我竟真嗅到了一丝血腥味。循着血迹,我看到了她。

“灵!”

她躺在地上,颈部受了重伤,伤口在隐隐渗血。

“喵!”

“喵!”

灵醒了,她很虚弱,可她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强撑着同我往山下跑。她的喘息声在颤抖,她在害怕。

大水的冲击声、村民的呼喊声越来越近,灵的归来,终于使漪水得以平静。可是,有些伤害是不可逆的。

那个她最喜欢的小丫头,和石家的小石头形影不离的小丫头,没了。

她来找我。可我已不是树灵了。她将面对的是祈。可她不会知道了,树灵只有一个,猫也只有一只。

她让祈救阿离,祈说人死不能复生。

她说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祈问她如果代价是她消失又如何。

“祈,你为什么这么说?阿离回不来了,即便灵消失她也回不来了。”

祈并不回答我。

灵不懂一只猫在说什么。

灵哭了,祈说她不该哭。灵说自己不配为神。

我很难过,看到灵流泪我很难过,听到她否认自己我很难过。

灵说她愿意。好在祈开始劝说她。

可她执意如此,她放弃了所有的力量。

失去力量的她白了头发,可她说白发好看。

“好,我答应你。”

“祈,你为何这么做?灵想要阿离活着,而不是自己代替阿离。”

“对陆城来说,没有区别。”

“可这是欺骗。”

“何来欺骗?从今往后,在所有人眼中,她就是陆离,包括她自己。就如同你我,她也以为我是你,不是吗?”

眼前的祈让我陌生。或许我从不曾了解他。他同我一起长大,灵力虽不如我,却比我更有主意,也更好学。早年石风在的时候,他光是通过观察,便得了其占卜之术的真传。

占卜之术!

“是你,对不对?你早通过占卜得知今日为天狗食月之日,下午你离开了,你去了玉青山,故意引灵进入陷阱,害她受伤,不能及时赶回。人的命数你也能推演,你知道只要灵不在阿离便会死,届时灵定会来求你。你以阿离的性命为饵,让灵放弃力量,失去记忆,成为人的替身,究竟为了什么?”

“越,你今日倒叫我刮目相看。然而,这些只是你的猜测,无论是与不是,结果你都无法改变。不必执着于此了,如今你已是猫身,你自由了,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命运之神的对话

祈阴:淳风兄真是算无遗策!借神树之力让我又活了千年。

石风:也多亏那树灵性情温和,否则哪容得下天罡兄这等鸠占鹊巢的“双生灵”。

祈阴:哈哈哈,淳风兄所言极是。

石风:只苦了我们离丫头,又是被弃、又是溺水,到头来还要在一只鸡身上蹉跎时光。

阿离:二位师父知道便好!

祈阴:淳风兄昔日所言,我本存疑,而今亲眼见到,不免唏嘘。

石风:天罡兄不必介怀,凡人摆脱不了红尘俗世,神灵亦然。众生命运,尽在股掌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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