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罗,芒果

哈罗,芒果色的黄昏

        大理的太阳刚刚刚刚才落山,坐在黄澄澄红彤彤的芒果色的余晖里,我又吃完了两个芒果。

        我们老家不产芒果,集市上能买到的水果都是本地产的桔子、李子、桃子之类,第一次吃到芒果是在将要上初二的那年暑假。

        大奶奶家唯一的女儿嫁到了广东,夫家开了一家冶炼厂,沾了这位堂姑的光,几乎我们家族的所有青壮年男子都在那家厂上班,也有的是两口子都在那里上班。我爸很早就去了,等我上了初中以后,我妈也跟着去了。我和弟弟成了留守儿童。

        那年暑假,因为没有父母看管,我跟弟弟在老家玩得十分尽兴,不过偶尔玩腻了也会觉得有点怅然若失。寨子里除了奶奶辈的老人,就是我们这些天不收地不管的小屁孩。

       一个烈日暴晒的中午,一辆大卡车“吭哧吭哧”地停在了寨子前的马路上,车上下来一个人,是在冶炼厂工作的一个堂叔,他站在马路上叉腰运气开始喊起来,全寨的人听到响动都拥在门前听,他练了一长串名字,然后大手一挥,像个将军一样“念到名字的家里派人下来搬芒果!”

        整个寨子都沸腾了。我爸的名字也在内,我和弟弟马上找了一个藤篮一个水桶屁颠屁颠往山下跑。每家每户都派出了好几个小孩,大家从自己家里“嗷嗷”叫着冲出去,在路上会合,雄赳赳气昂昂地去领“芒果”。我们并不知道“芒果”是什么东西,只知道是爸爸妈妈特意从广东托运回来的,肯定是好东西没错。

        来到卡车前,几个大人用木板架了一个斜坡,把一只一只大铁桶从车上滚下来。桶很大,跟我的个子一样高,每个桶上都贴了标签,写了名字。我找到我们家的大铁桶,踮起脚往里头一看,啊,这个叫“芒果”的东西长得可真漂亮啊,有圆一点的,有扁一点的,有金灿灿的,有绿油油的,还有一半黄一半绿的。

        我们像一群蚂蚁一样,用小篮子或者小桶把芒果往家里运,顶着烈日在石板路上“叭嗒叭嗒”一趟一趟地跑,一路上欢声笑语,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都高兴地像是做梦一样,好像过年都不曾这么高兴过。押车回来的堂叔简直成了我们的伟大英雄,他给我们带回来一个这么巨大的空前绝后的惊喜。有一两户人家没有大人在冶炼厂工作,住得近的就匀出几个珍贵的芒果给他们,这样一来,大家都高兴起来。

        最后,我们把那个写了我爸名字的空桶也搬回家,往里填一些稻谷进去,把青芒果埋在稻谷里沤着,黄的放在上面。按照堂叔的嘱咐,先从黄的吃起。因为天气太热,青芒果很快也就变黄了,所以要加速地快快地吃。以往家里要是有什么零食,大人们总会藏着掖着,总怕我们一顿吃光了,可是这一次我们可以尽情地吃,不用怕奶奶责骂。我和弟弟像掉进了米缸的老鼠一样,只觉得生活乐无边,芒果实在甜,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水果呢,长得这么好看,味道还这么美——广东真是个好地方!

        那一个夏天,我和弟弟头一次自己生活,因为有了那一大桶芒果,反倒觉得分外开心。可惜的是,这样的好事只发生过这么一次。也不知道那一年大人们是怎么想的,会想到给我们运一车芒果回来。他们可能就是某天吃完晚饭凑在一起闲聊,不知道孩子们放暑假在家里作什么呢?有没有调皮捣蛋呢?也许他们一边聊着一边正在吃芒果,不知哪个叔叔突然想起来,哎呀,我们家里可没这么好吃的水果,不如我们买上一些捎回去给孩子们一个惊喜吧。于是我们就有了那么一大桶从来没听说过的来自热带的甜美水果。

        后来,我知道外国小孩们都有一个圣诞节,可以得到惊喜的礼物。我从没收到过圣诞礼物,但是我觉得孩童时代最大的惊喜应该就是那个盛夏从天而降的一卡车芒果了。从那以后每次吃芒果的时候我就会想到那年的暑假,金灿灿的芒果点亮了整个寨子老老小小的笑脸——伟大的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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