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斌跟文心商量好了,今年过年带她回武汉老家见他的母亲。
除夕的前几天,武斌给母亲打去了电话, “妈,今年我带文心回家过年!”
“儿呀,武汉这边正闹瘟疫呢,出来一种新型冠状病毒,传染性挺强的,你就待在x城,别回来了。”母亲还没有见过这个未来的儿媳妇,但是通过几次电话,她挺喜欢这个嘴甜的女孩,唯一不满意的是职业——她是个医生。
“妈,你自己在家多不热闹,再说丑媳妇总要见婆婆嘛。”文心在武斌眼里是最完美的,可他在妈妈面前总得替她谦虚一点,他也知道妈妈心里有个解不开的结。武斌也听到了一些关于武汉病毒的报道,可他根本不在乎什么新型冠状病毒,他一心想着回家过年。
“让你别回来就别回来。能不能听话?非常时期还什么热闹不热闹,你们都平平安安的,妈就放心了。”母亲严厉地说,明显是生气了。武斌很失落,他觉得妈妈还在生他的气,原因就是他找了个医生当女朋友。
父亲是一名医生,2003年的非典时期,他抗战在医院的一线,最后倒在了工作岗位上。母亲成了武斌唯一的亲人,他也是母亲生活里的唯一希望。高考时,武斌想报考医学院,像父亲一样治病救人,可母亲认为医生是一份危险的职业,她坚决反对,绝食了三天,武斌只好放弃了医学院。武斌去了香城上了大学,学了金融专业,毕业之后留在了香城工作,一年也回不了几趟家。他一直不放心母亲一个人在武汉生活,让母亲搬来和自己一起住,可倔强的母亲拒绝了,她说武汉是她这一生中唯一的家。
腊月二十九,武斌看了新闻,武汉的疫情不乐观。他的心早已飞到了武汉,飞回了母亲的身边。
武斌把行李放进汽车的后备箱,拨通了文心的电话,“文心,在哪?”其实他已经打算自己一个人回去。
文心支支吾吾地说,“我还在医院加班,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别生气。”
“多大的事能让我生气?你说。”武斌开玩笑地说。
“我不能陪你回老家过年了,医院要求所有医护人员在春节期间都要加班呢。”文心一脸的歉意,这是她第一次见婆婆,要食言了,不知婆婆会不会见怪。
“就这事?”
“嗯!”
“我原谅你了!我说过我会支持你的工作,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他记得父亲生前也常常被医院叫去加班,所以他追求文心的时候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时他也松了一口气,这非常时期把文心留在香城,他心里更踏实些。
“谢谢你的理解,我不跟你说了哦,马上开会了。”文心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武斌独自一人开着车,上了高速,赶回武汉。
武斌打开收音机,几乎每个电台都在报道武汉的疫情,他似乎感觉到了疫情的严峻。开往武汉的高速路上车流量很少,而相反的车道上却很拥堵。离家越近,他的心越是忐忑,有些激动,似乎又有一些担忧。
眼前是熟悉的街道,却没有了熟悉的味道,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街道冷冷清清,空无一人,却像有无数个死神在街道上游荡着,时刻准备抓人。
武斌在楼下停好了车,提起给母亲准备的糕点,其中桂花拉糕,豆沙头条糕,白果松糕是母亲的最爱,也是他每次回来必买的。深夜里的楼道里静得听得见一只蚂蚁的爬行声。他的脚步随着台阶而升高,他的心随着脚步跳得越来越快,此刻,回家的喜悦在内心已经抑制不住,悄然爬上脸颊。他要给母亲一个大大的惊喜,他知道妈妈内心是非常渴望他回来的。
武斌轻手轻脚地从衣兜里掏出钥匙,钥匙环上还有母亲系的红绳,钥匙转动锁芯的声音在夜间显得特别的刺耳。一进门就闻见屋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他想母亲一定睡了,他不忍心去打扰她,可又忍不住想要看母亲一眼。他蹑手蹑脚地走向了母亲的房间,门没有关,窗帘没有拉上,街道微弱的灯光透过玻璃窗散落在房间里,被子整齐地叠放在床头。
“妈!”武斌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在一阵慌乱中,好不容易才摸到灯的开关,灯光赶走了黑暗,却赶不走房间里的空洞,他的泪夺眶而出,手指颤抖地拨打着母亲的电话。他想起了父亲,那场瘟疫夺走了父亲的生命,那时,他才十一岁,刻骨铭心的痛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上。他的身体在颤抖,他害怕极了,他不敢再想下去,心里默念着,“赶紧接电话,赶紧接电话……”
“喂!大斌呀!怎么这么晚打电话来?”母亲声音有些疲惫,似乎还在睡梦中。
“妈,你在哪了?”电话通了,武斌听到母亲的声音,心里松了口气。
“我在家呀!”母亲刚说完这话,又觉得儿子的话语有些蹊跷,瞬间清醒了,她意识到儿子可能回家了,她赶紧追了一句,“你在哪了?”
“妈,我在家。妈,你究竟在哪了?妈。”武斌急切地喊道,竟像个找不到妈妈的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孩子,不说了让你别回来了,你咋回来了?你哭啥呀?我在你大姨家呢。”母亲的语气里有些责备,可更多的是心疼。
“妈,你跑那么远去干嘛呀?东北多冷呀。”武斌停住了哭泣。
“武汉的疫情严重了,好多人都出来了,我也很多年没来你大姨家了,过来住些日子。我不是让你别回来了嘛,别担心啊,我就是怕你担心,没告诉你。你自己在家可别出门呀,照顾好文心,家里冰箱里有吃的……”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
“妈,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不用你操心。”
“多大都是孩子,刚才不还哭得像个孩子?”母亲像逗孩子一样,笑了起来。
“妈,你别笑我了。”武斌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虚惊一场。
母亲劝武斌带文心回香城去,武斌也没有解释文心没有来的原因,他怕母亲担心。母亲之所以介意文心的职业,就像她反对他上医学院的理由一样。文心加班去了,他回到香城也是一个人,还不如待在武汉的家里踏实,但是为了宽慰母亲,他便答应她,尽快回香城。
年三十,年初一,武汉的街头空无一人,不时有医院的急救车划破长空,让人的心揪得更紧。疫情越来越严重了,武汉封城了,交通也实施了管制,铺天盖地的有关疫情的新闻覆盖了整个网络。
全国人民都来支援武汉。武斌觉得自己也不能袖手旁观,他要为家乡这场无硝烟的战役奉献一份力量。他加入了志愿者车队,哪里有需要他就去哪里。
如果没有什么急事,武斌都用微信跟文心联系,因为文心工作期间总是很忙,会诊病人时,不能接电话。
“宝贝,我到家了。”
“好。”
“你还好吗?”
“挺好的。”
“我参加志愿车车队了。”
“保护好自己。”
……
几天的信息里,等待几个小时甚至是一整天的回复只有简短的几个字。武斌知道文心一定是很忙,没有时间回他的信息,所以他会默默地等待着,就像站在她身后一样。
文心来电话了,这真是太惊喜了,他太想听见她的声音了,武斌高兴得差点叫了出来。
“我在武汉,你能来一下XX医院吗?”文心说。
“你来武汉了?”武斌很吃惊。
“是的,那天我们打完电话,我交了援助武汉的请战书,怕你担心,所以没有告诉你,对不起。”文心说话时略有疲惫,病人很多,她每天只能休息几个小时,她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几天了。
“你记得保护好自己。”武斌确实很担心,很心疼,但也被文心感动着。
“嗯,我没事。我这边有个患者今天可以出院了,可她家人不在武汉,你来帮她送回家吧!”
“好,好,我现在就过去。”武斌挂了电话就往医院赶去。
武斌在医院的门口,看见文心搀扶着一位头发花白的阿姨缓缓走来。他有些不敢相信,瞪大眼睛看着蒙着口罩的那张脸,那双眼睛是那样熟悉。那位阿姨也瞪大眼睛看着蒙着口罩的武斌。
“妈,你不是去东北了吗?。”武斌迎上去,惊讶地问。
“小斌,你不是回香城了?”母亲也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儿子。
文心也一脸的惊讶,“这是咱妈?”
2020.2.9发表于《江南时报》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