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我一开口，无论是鱼群还是水母都绕道走，这些漂亮的年轻家伙害怕连它们的祖父都说不上年纪的活物。我干脆移居漩涡区，邻居都是独来独往的怪鱼，它们不知道我的声带老化到只要一吼就会撕裂变成哑巴。虽然我靠魔法生活，但没法更换一副新的嗓子。因为使用魔法需要拿出身上最宝贵的东西进行交换。然而我的内脏都在走向衰竭，眼珠黄得像风沙天的太阳，发丝白得近乎透明，身体里的血液也只剩下三分之一。为了活着（别纳闷，会魔法的人当然也会害怕死神），我必须剪下头发、割破血管，用它们换取漫长得要命的时光。世上可没有什么东西能不通过交易就轻松到手。我拖着这副不中用的身体，只是为了等傻瓜自动送上门，每隔上几十年，运气好的话一年也有几次，他们会交出滚圆的黑眼珠、灵巧的舌头或者别的好东西，我会将它们占为己有并稍微耗点魔法以满足他们那可笑的小愿望，都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现在我正熬制一锅又黑又臭的药水，再往里加上一样东西就能更换掉我身体里老朽的零件，不过这得看今天来的客人身上哪一部分最好。当然，前提是能穿过那一道道荆棘、能躲过水蛇的攻击。我只和强者做生意。

药水沸腾了，气味更难闻了。绕在手臂上的水蛇吐出信子尝了一口。

她来了。头戴珊瑚花环，鱼尾上镶嵌着珍珠，游动的姿势如水草优雅自然，皮肤上有几道新鲜的划伤。美丽的可人儿呀，不过比起我年轻的时候差多了。虽然我忘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无论取她身体的哪一部位都不错。可惜，她太愚蠢了，我能给她想要的人腿，但她为什么会奢求不朽的灵魂？就我所知，那玩意儿必须靠人才能得到，几率几乎为零。我劝她别做白日梦了，人类不可靠，她可以换点别的。若是得不到别人的爱，她只能幻化成海面的泡沫，然后消失。

她述说起对王子的喜爱，眼睛闪闪发光，嗓音清雅动人，我胳膊上的水蛇跟着她的声调起舞，我知道该从她身上取什么了。不过她还是太年轻了，我并不想她日后回忆起这场交易感到受骗，再者，我不愿拿我命施展的魔法最终换来的是实现不了的愿望。于是我重申，第一，幻化成人的药效只能维持一段时间，如果她没有得到不朽的灵魂，会直接变成泡沫消失，连变回人鱼都不可能。第二，变成人后，她再也无法回到海里。

她坚决地点头。

我拿起刀，她粉红色的舌头十分鲜嫩。终有一天她会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舍弃疼爱自己的亲人，背井离乡，赌上余下一生的公主的养尊处优的日子，就为了一场无法预料结局的单相思。这个美丽的傻瓜，她还没好好体验成年后的生活，凭什么就要为了另一个人付出所有？要是她能活到她祖母的岁数，就会明白现在的自己有多愚蠢了。她一定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没有亲人会任由孩子这么冲动行事。他们把她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她难以觉察外界的危险与不确定性。她的结局还用猜吗？我见过太多这样的悲剧，比沙丁鱼还多。

接下来刀刃对准我的手腕，乌黑的血融入药水后，药水立即清澈如镜。我有些头晕，体内血液再造的速度十分缓慢。这是施魔法的人必须承受的伤害。那些一听说我的职业是巫师就以为我是黑心肠的人可真是肤浅，为了得到我想要的，我付出得并不少！

待药水稍微凉些后，我盛上一碗给她，并告诉她该如何使用。她张嘴想说话，但这时才意识到没有舌头，便换作点头，然后摇动着那扇有优美曲线的鱼尾巴离开了。

漩涡区又安静地像午夜时分的墓地。我躺在一堆鱼骨头上，清嗓子轻轻唱了两句，歌声中水蛇和水草从未如此身姿绰约。

过了一段时间，五个和她有着相似美丽的人鱼来了，同样的珊瑚皇冠、镶珍珠的鱼尾，还有一头乌黑秀发。她们的嗓音没我的好听。我没法拒绝和她们做交易，毕竟她们的黑发比我这头白发好看太多。我给了她们匕首，当然我也为这把匕首献出了仅剩不多的血。我听说在遥远的东方有种职业和我类似，被称为菩萨，可她从不被人唾弃。真不公平，同样是实现人的愿望并需要许愿人付出代价，但我的名声比臭水沟还臭。不过没关系，我已经老到毫不在乎这些了。现在我有了清亮的好嗓子和一头浓郁发黑的头发，我要让自己继续美丽地活着。

陆地上快天亮了，她会在姐姐们的眼中变成泡沫。她的老祖母说得不对，不是通过得到别人的爱才能拥有不朽的灵魂，是通过爱别人而磨炼出一颗不朽的灵魂。这美丽的傻瓜居然撞大运了，她会在精灵世界里不朽。

不过我永远不会再爱上别人了，我老到只能爱我自己。我还渴望拥有灵敏的耳朵、纤细的手指。我得再去找些水蛭和毒水草熬制药水，下一个傻瓜肯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