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去秋来,小夕与外婆家巷子里的小伙伴们在田野里、在小溪里、在晒谷场上挥舞着童趣。
儿时的田野如此广阔的向孩子们敞开着怀抱,在田畈之间的沟渠里钓青蛙;爬肥皂树摘下果子,把黑籽挖出来打弹珠;用梧桐树上掉下的毛球做小秤砣;用草籽花做各种造型的眼镜……
冬天里,更是让小夕感到快乐的季节,可以帮舅舅做糕点,卖糕点,最主要的是妈妈要回来了,爸爸也可以借着拜年常常来看望她。
日子就在这些无常的喜怒哀乐中度过,一转眼,小夕还有一个学期就毕业了。
新学期开学后,学校为了让今年的六一儿童节节目更加丰富多彩,筹备组织了一只锣鼓队。锣鼓队队伍可庞大了,镇上初中校长的儿子担当指挥,四五年级每个班挑选男女各五名学生分别敲打大小鼓。
预感着选不上的小夕果然没被选上,外婆家隔壁同年级长相姣好的何娟与四年级成绩优异的何兵被选上了,小夕只有每天羡慕的看着何娟和何兵两个人在巷子里练习。
“右右左右,右右左右,右右左右右左右……,何兵你把谱背下来没有?”
“早记下来了,我们王老师说,只有出色的学生才能入选,一定要让我们争气点。”
“嗯,我妈妈说只有漂亮的女孩子和聪明的男孩子才能入选的,她让我好好练。”
小夕蹲在墙角边看两个人一前一后铿锵有力的敲打着鼓,不知气打何处来,跑回家拿了外婆的铁皮洗脸盆,也跟着他(她)两个人后面使劲的敲着。
“右右左右,右右左右,右右左右右左右右左右……,嘿,你们看,我也会敲。”
“小夕,你烦死了,脸盆声音这么难听,不要敲了。”何兵举起小木棍朝她的脸盆敲了几下,意思是阻止她。
“我妈妈说了,只有长的漂亮才能敲鼓,小夕你就别来瞎闹。”何娟甩了甩她乌黑飘逸的长头发,小夕摸着自己稻草一样干黄的头发,想想还是不甩回去吧。
小夕捧着脸盆擦着眼泪跑回家,把脸盆往地上一丢,跑到阿姨房间里的大衣镜面前,左看看右看看,丑吗?我是不是长的很丑?
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厚厚的嘴唇,蓬蓬的头发,原来这样是长的丑啊!小夕突然想起白雪公主里的后妈来,每天对着镜子问谁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她抱着镜子伤心的大哭起来,为什么她长的不漂亮?为什么她不可以入选锣鼓队?为什么对漂亮的概念这么模糊?
等外婆和阿姨们回家,小夕已经哭累睡着了,舅舅把小夕抱到床上睡觉,一晚上,小夕不停的梦见自己一个人敲着鼓跟在锣鼓队后面,锣鼓怎么敲也敲不响,她怎么追也追不上锣鼓队,眼睁睁的看着锣鼓队越走越远,鼓声越传越远,远远的她还看见何娟和何兵转过头来嘲笑她。
那个晚上,小夕在梦境里为自己埋下了一棵自卑的种子,她不知道这棵幼小的种子曾在好长一段时间里遮挡着她,如果没有那个人帮她拔除,她的一生或许都会生活在自卑的阴翳底下,觊觎着别人的幸福。
(二)
小夕不记得是几岁那年,被爸爸冤枉偷家里的钱,狠狠被打了一顿,每次剪短头发盖不住头颈后面梅花型的伤疤而被别人询问时,自卑的种子更加发芽茁壮成长。
“小夕,你脖子后面的疤长的好漂亮。”
“漂亮吗?那是缝了十几针留下的。”
“怎么弄的,这么厉害?”
“我不记得我几岁的时候弄的,只记得那时候还住在学校大院里,有一天傍晚,堂哥到我家玩,看见锁着的抽屉问我里面装了什么,我说应该是满满一抽屉的钱。后来他给了我五角钱去买雪糕吃,我就高高兴兴的出去了。等我回来发现抽屉开着,锁也不见了,刚在找爸爸就回家了,他看见抽屉的锁被撬掉了,数数里面少了十块钱,然后爸爸就问我是不是我偷的。我说没有,堂哥下午来过应该是他偷的,爸爸不信,说我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就狠狠打了我一顿,可能真的是惹火他了,他把我用绳子栓在柱子上。”
后来,妈妈回来了,看见捆在柱子上的我,连忙过来给我解开。
“妈妈,我没有偷钱,我没有偷钱,是堂哥偷的,是堂哥偷的……”看见妈妈回来的我更加委屈,哭的更响。
“不准解,小小年纪就会偷东西,还会说谎,长大以后还了得?”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夕这么小,她的个子都够不到桌子,哪里有那么大力气撬锁,肯定是你那宝贝侄子偷的。”
“我就知道你看不惯我侄子,千方百计数落他,真是妇人之见,小夕迟早要被你宠坏。”
妈妈一边和爸爸理论一边给我解绳子,爸爸一把抓住妈妈的手,阻止她解绳子,妈妈用力甩开爸爸的手,不小学甩到我的头,头颈被柱子上一片尖尖的木头刺扎进去。
妈妈发了疯一样给我解开绳子,搀扶我走下楼去医院,一路上滴着流下的鲜血,爸爸也手忙脚乱的去拉自行车,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一边哭一边喊“不是我偷的,真的不是我偷的。”
到医院消毒后缝了十四针,医生是爸爸的酒友,他尽量给小夕的疤形状缝好看点,庆幸不是伤到脸。
爱的匮乏有时候会造成比肉体更大的伤,它是一把无形的利剑刺进我们幼小的心灵。
小夕一直讨厌剪短发,其实是讨厌把她的伤一次又一次赤裸裸揭开,惹眼的伤疤时常提醒她的缺憾,她像只乌鸦喝水般,辛苦的想要乖点懂事点聪明点来填满父母亲爱的水瓶。
或许刚好是小夕从小就知道要乖点懂事点,慢慢施洗掉女孩子的矫情与狭隘,慢慢把她的戾气修剪成性格随和的人,也是不幸中的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