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窗帷，这玻璃窗，这房间，如今在她的眼前变得非常可爱了。她不闪眼地立在窗前石阶上，仰望着白纱窗帷。她不做出一点声音，唯恐惊动里面的人。过了一些时候，白纱窗帷渐渐地带了空幻的色彩，而变得更加美丽了……”温柔低缓且饱含着情感的女声轻轻流入耳畔。隔壁病床的阿姨双眼微闭，嘴角上扬，午后的阳光洒在她的脸庞上，整个人看起来无比陶醉。她的女儿手捧书本正在轻声诵读，表情温和恬然。巴金的《家》，书早已看过，但以这样的方式去感受作品的魅力却是第一次，享受美妙文字的感觉好极了，我甚至暗喜这次住院带来如此莫大的福利。

因为右眼做了小手术，需住院观察几天。这科室是白内障科，所住病人多为老年人，我所在的病房里还有三位阿姨，其中两位就是白内障患者，另外一位，就是我左手边的听女儿诵读的阿姨，她是眼底出血，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周。白天陪护的是她的小女儿，四十岁的样子，一头利落的短发，笑容盈盈。起初听她给母亲读书是我术后的第一天下午，当时麻药过后眼睛胀疼，我睁着另一只健康的没有被包裹的眼睛盯着屋顶，心里烦躁极了。护士提醒了几次，让我闭目休息，我应着，却依然无法安静。就在那时耳边响起了戴望舒的《雨巷》，温婉抒情，像夏日里吹进来的一阵清风，像温柔轻抚的双手，掠过我的发际，渗进我的心里，慢慢的让我身体放松，内心沉静。

此刻看着她们，我想起了远方的我年迈的父母，每年两三次的探家，对父母来说是极少的，从回去的第一天到离开的那天，我几乎和他们形影不离。回家前计划好的去看看老师，和小时候玩伴叙叙旧、和同学小聚吃吃喝喝等等最后都落了空。父亲是我父辈里读书最多的人，喜好看书、读报、书法还有写点东西，在他八十岁高龄时还边手持放大镜翻看老书，边大声诵读。父亲最为喜欢的还是读书给他听。九十年代初期，刚参加工作的我是那个小厂子的广播员，我会将每次同事写的，自己写的广播稿积攒下来，待到休假时拿回去念给他听，每次父亲都微闭着眼睛听得入神，每次听完后都会给我一些建议，这个写的有些拖沓，那个写的有些生涩。后来我带回去的大多是报纸，父亲在我的指引下找见《长庆石油报》上我写的豆腐块，看见下面的署名便会像个孩子一样笑的开心。再后来我就把在石油网页上投的稿件打印出来给他看，读给他听，他安静的坐在椅子上，手里摩挲着茶杯，入神的样子永刻我心。

和父亲相比，母亲没怎么读过书，最多也就是扫文盲的水平，但母亲聪明，真的是聪明，她对语言的领悟和运用远远超过她对文字的认知。以至于我笃定上学期间作文得高分是来源于母亲的遗传。而母亲具备这样的能力与她长期听广播，听新闻，听说书，甚至与人闲聊都不无关系。

也许受父亲的潜移默化，也许母亲本来就有悟性，渐渐的母亲也喜欢上了听读，尤其在父亲离开我们的这几年里，母亲往往在似懂非懂中听得入神。母亲尤为喜好的是诸如《平凡的世界》、《年轮》之类的小说，许是有些内容能勾起她对那些个年代的一些细碎的回忆。母亲对小说中的人物关系记得非常清楚，往往是读过好久还会将故事中那个谁谁以及谁谁怎么怎么的复述的一字不落。

每次回去我都会努力为母亲读完一本书，最好连续性，不然她会催的你坐卧不安。读完一本书给母亲，我往往如释重负，不是因为完成了一项任务，而是看到了母亲满足的笑意。母亲常常会嗫嚅着故事的结尾不是皆大欢喜，抱怨着故事中的某个人物让她极为失望等等，这其中的反复琢磨可得让她消耗一段时间。在给母亲读书的过程中，从语气平淡快速到渐渐饱满沉稳，我一天天感受到了自己诵读的进步。为了尽可能还原故事中的情节，让母亲感受真切，我常常是手舞足蹈，表情夸张，难为了我一人饰多角，满头大汗。我拙劣的演技被母亲认可，她听得入迷，看得热闹。

忙碌之余我会多收集一些素材，比如摘抄一些民间故事片段，比如母亲爱看的《宰相刘罗锅》、《大宅门》这些影视剧的经典情节，更比如油田网页里《石油生活》的部分文章。母亲喜欢来源于生活能激起她情感共鸣的任何一个故事，一个人物。每一个真实或不真实的故事只要是我诵读给她听，她便乐在其中。岁月请慢点，母亲是个吃苦耐劳的好人，多给她一些幸福时光，我愿就像如此，在她身旁诵读，听她一知半解的絮叨，莫名的抱怨，看她摇头晃脑的陶醉，孩童般的追寻美好。

耳旁的诵读声暂停，我拧头看过去，阿姨已经熟睡，她的女儿蜷缩着身子在她的脚下歇息，手里半握着未读完的书本。

“别老看手机，眼睛还没恢复好，买个收音机听听书。”昨晚和母亲通话，她一遍遍的叮咛。我轻轻的戴上耳机，打开手机微信读书软件，梁晓声的《母亲 》，男播讲者磁性低沉，富有魅力的声音缓缓流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