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墓园的女人背影仍是绰约,腰身曼妙,实在看不出已是六十好几了。绾好的发髻低垂,几乎看不见几根白发。她身着素色旗袍,手腕上的皮包还是许多年前的那一只。这么多年,当时她与尚水在同一张床上的承诺像是绕梁的余音久久挥之不去,她无法忘记那个夜晚尚水的轻声询问:“姐,以后不管我是孤独终老还是怎样,你可都要来常看我啊!”
好,尚清没有食言。
如果让她再做一次选择,她一定会拦住尚水不去赴那一场约。她忘不掉披散头发回到家的尚水,眼睛里已经没了神气,雾蒙蒙的一如当年的孔汝灵。她不知道尚水到底看见了什么,只是从那以后,尚水似乎再也没有醒来过,嘴里依然总是含糊地嗫嚅着乔选的名字。之前的邻居老太太每每看向尚水的眼神似乎也印证了什么,太深情的人总是在消磨自己。毕竟,人来到这世上便是从无中来,当灵魂被人带走,肉身又能存活多久?
听别人说路连杀了人逃去了别处,家里留下的收藏品一个都没拿,许是留下来抵还情债的吧。谁也不知路连到底有没有爱过尚水,但是“爱”这一件小事,本是那样复杂,别人说不清的自己也看不清,自己说不清的别人更是无法看清。
而其他人呢,像是戏剧里的背景,一点一点地隐了去,缓缓地退出了舞台,甚至不需要交代。
尚清俯瞰整个墓园,远处的青山之中映出几点红,不知道是什么花又开了。她静静地站着,周围寂静无声,心流一道道却在聒噪,喧嚣呐喊想要穿破心墙。
后面传来拐杖声,一声声“笃笃”与青石砖相撞。尚清向后看了一眼,将老人扶了过来。他们俩并肩站在台阶上眺望。
“我怕你又想得多,还是下车过来看看。年纪大了,心脏哪里受得了。”老人怜爱地说道。
“奉之,没想到,一晃几十年啊。”
“是啊。”
两人再未讲话,只是静静地站立着,微微在风中颤抖着。
远处传来的一缕缥缈的钟声,天空突然裂开一个口子,几道金光刺穿云漠,直射墓园。尚清站在台阶上,望着一层一层排列整齐的坟墓,忽然有了一种感觉,整个墓园像是一座陈列馆,墓碑上的文字不过是众生芸芸故事的梗概。上天看着人间的戏剧一幕幕上演,七情六欲悲欢离合,一场又一场的轮回似乎总也看不厌。
尚清终于明了,她不过是来到了一座陈列馆,而陈列馆里的一切不过是上天已预先设定好了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