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读这本书之前,我没有接触过秦腔,也没有了解过秦腔。依稀记得小时候家里的录音机里播放过爸爸喜欢听的秦腔《卷席筒》,咿咿呀呀,我听不懂也不喜欢听。在兰州上学的时候经常会看见一些喜欢秦腔的老人们在黄河边聚集练唱。我也从未驻足仔细的听过一次。可这一次,因为这本《主角》的书,我竟然随着主人公的悲欢离合感觉到了秦腔这种传统戏曲的魅力。契诃夫说:“少了戏剧我们会没法生活。”爱尔兰文学家王尔德说:“我认为戏剧是最伟大的艺术形式,是一个人能够与别人分享关于人之为人感受的最直接的方式。”戏剧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一直贴着大地行走,演绎着世间的人情冷暖、悲欢离合和生老病死。一代代的戏剧人用柔弱之躯演绎着这世间的公道、正义、仁厚、诚信这些社会通识,教会我们的祖辈和父辈们最为朴素的为人处世的道理,也带给了中国普通百姓譬如“善恶报应”“因果循环”最直接的信仰。《铡美案》《窦娥冤》《桃花扇》《西厢记》《四郎探母》《杨排风》这些耳熟能详的剧目已经成为血管中的一部分,流淌在中国人的血液中、唤醒了一代又一代中国人对于生命伦理、世道人心、恒常价值的思考和探索。而我在读这本书的时候,随着女主角忆秦娥属于秦腔的一生,我开始通过网络去搜寻关于秦腔的《游西湖》《杨排风》的片段,迫切的想要了解秦腔“卧鱼”和“吹火”这样的绝技。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听着齐爱云老师的《鬼怨》,流着泪感受着剧中人物的绝望和哀伤,这也许就是这部小说的魅力,也是秦腔这种古老戏曲的魅力吧。
《主角》在2019年获得第十届茅盾文学将,被业内很多人认为是一部动人心魄的命运之书。作者陈彦以丰富复杂的故事情节,鲜活生动的人物群像,朴素自然的方言口语的向我们叙述了秦腔名伶忆秦娥近半个世纪的兴衰际遇、起废沉浮,及其她和秦腔及大历史的起起落落之间的复杂关联。其间各色人等于转型时代的命运遭际无不跃然纸上。既发人深省,亦教人叹。
忆秦娥原名本叫易招弟,本是山沟里无忧无虑的放羊丫头,因为一次偶然的际遇,她被舅舅胡三元改名为易青娥,带进了宁州县剧团,成为了一名剧团学员,她目睹了文革时期剧团里主角争戏的残酷,也目睹了舅舅和台柱子的胡彩香那暧昧的关系。后来又因为舅舅胡三元的关系,从学员培训班被赶到了厨房帮厨成为了剧团的一名烧火丫头。在别人的冷眼和嘲笑中,小小的忆秦娥在属于自己的灶台前的方寸天地里默默地练功,被剧团的老艺人发现,悄悄的传授技艺。她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用功,吃的了别人吃不下去的苦,用自己的有点“瓜”的方式悄悄的蜕变、最终一举成名到最后功成名就。我们既可以从这部宏大的小说中感受一代秦腔名伶的悲欢人生,也能通过这小小的戏剧舞台生活的一角,窥探出一个时代的脉动与一个群体的生命律动。
小说的叙事场景既有乡村也有都市,既有国内也有国际,既有情场也有生意场,甚至还有人间天堂和地狱的对比。小说时间跨度大,从改革开放一直写到当下,对近半个世纪的时代风云变化也有较多的着墨之处,用秦腔艺人的视角串联起了整个中国近半个世纪的历史变迁,个体命运沉浮附着在时代的巨变之上。这部书的魅力在于成为主角的忆秦娥仿佛一开始并不真的热爱唱戏,热爱自己的事业,她是被命运的洪流裹挟着前进的。从在厨房练功相继被师父挖掘,到被选进县委领导层,被省级剧团引进,成为省秦的女主角,把戏唱进北京城,唱进中南海,成为红透半边天的“秦腔皇后”等等,这都不是出自她自己的意愿,甚至在这个过程中她曾经不断地想要放弃想回去放羊,她曾经羡慕着那些剧团里跑龙套的演员,也因为不堪演主角的重负,用生孩子逃离属于自己的舞台。这不是一个当下流行的大女主励志剧本,女主角本身更多的还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她时而懵懂茫然,时而斗志昂扬,时而草木皆兵,时而胆怯懦弱,但不管在任何境遇里,练功好像都是她生命中的常态,命运和时势把这样一个能吃苦能沉下心的孩子推到了主角的宝座上,让她享受着众心捧月的拥戴,也遭受着无尽的污蔑和诋毁。小时候险些被性侵的经历让她对爱情和异性有着天然的抵触心理,这些不幸的经历笼罩影响着她的一生。她的两次婚姻都以不幸和悲剧的方式收场,她最爱的儿子因为意外也永远离开了她,她收养的女儿最后取代了她成为了新的舞台主角,似乎还选择永远离开她回到自己的原生家庭。作者似乎给了她主角应该有的一切光环,却忘记了给她一个主角应该有的幸福圆满的结局。
《主角》是一部反应时代变迁的宏大之书,更是作者用“生命灌注的人间大音”。它借书中人物之口给这世间遭受不公和诋毁的人们最朴素的激励和鼓舞。当主角忆秦娥最后经历铺天盖地的污蔑和诋毁时,作者借书中人物秦八娃老师之口说出“你太优秀,就遮了别人的云彩,挡了别人的光亮。性恶之人恨你不死的心都有,何况是口诛笔伐,如果你因此而痛苦、战栗,甚至消沉、退却,岂不是正中人家的下怀了。记住:能享受多大的赞美,就要能经受多大的诋毁。”这样直抵人心的话。教会现实中的我们怎样面流言和中伤,“风里能来得,雨里能去的,眼里能揉沙子,心上能插刀子,才能成大事、成大器。“作者透过忆秦娥的一声传递出一种折不弯、压不垮的人性品质和人格力量。让人们在对其满怀爱与悲悯的同时,生发由衷的敬意。
《主角》更是一部思考戏曲发展道路的探索之书。小说借其貌不扬、淡泊名利的编剧秦八娃之口多次谈及关于艺术本质和艺术境界的问题。从古存孝、胡三元等人的守护传统的“迂腐”和“不合时宜”,到薛桂生大胆创新后的败走麦城,作者在人物的命运沉浮中让人一直都在思考着戏曲艺术传承和创新的问题。他借秦八娃之口说:“文艺创作不是新闻报道,文艺工作者应该用手中的笔对生活做出经得起时间和历史检验的平价。为富不仁、为富不择手段、为富丧尽天良在任何时代、任何社会都是要受到批判的;任何艺术都应该有不能改变的个性本色。”在时代变化的洪流中,有些人疏忽了自己的专业,有些人忘记了自己的初心,而忆秦娥这样一个在别人看来“瓜里瓜气”的只知道练功睡觉的女孩子凭借着她扎实的专业功底和超乎常人的吃苦精神,最后站在了秦腔艺术的顶峰上,得到了唱戏的最高赞誉,其实也从侧面告诉了我们关于戏剧传承与创新的答案。
作者在现实与戏剧、荒诞与现实、喧扰与寂寞、欢乐与痛苦、世俗与崇高的参差错落中,熔铸照亮中国人文化精神和生命境界的“大说”。于传统秦腔戏剧舞台的大热闹之中,写出了砥砺前行的大静。通过对一个秦腔“主角”遭遇的悉心书写,让更多人的命运涌现在他的笔下。忆秦娥五十余年的人生经历及其心灵史,也侧面反映出陈彦为代表的现代作家以古典思想应现世之道的重要参照:即便世事繁杂、毁誉偕来、身心俱疲,偶或有了却尘缘的想法但对人世的责任担当仍使她不曾不顾一切的任性逍遥,而是在儒家式的奋进中觅得精神的终极依托。作者笔下的世界,虽不乏与命运斗争的的苍凉及悲苦之音,却也升腾出永在的希望和精进的力量。成为这诉尽悲欢离合、宠辱荣枯的秦声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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