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妈妈就在甄一鼎家住了下来。至于玲玲，出了月子就急急慌慌上班儿了。小本买卖自己不紧着点儿哪能行！再说，保姆说话间就走，人已经说了，新工作马上找好。趁家里还多一个帮手，玲玲跟甄妈妈说，我也早点儿去店儿里吧，先习惯习惯。

再说甄晓雅，工作上不用坐班时间比较自由。她就给自己定了个日子—-每周五下午，去甄一鼎家陪陪妈妈说会儿话。对她来说，所谓的尽孝就是这样吧，多一天陪伴仿佛就多赚了一天。

甄一鼎家姑娘玉儿果然很乖。出了月子都好一阵子了，还是那么听话。除了想吃想喝拉屎撒尿，要么睡觉要么躺在床上眨巴着大眼睛东瞅西望。偶尔闹腾啼哭时，保姆看甄晓雅娘俩聊得热闹，就善解人意地把小玉儿抱进自己屋子，听会儿儿歌，或者轻轻拍拍她小屁股，不一会儿就又睡了。

甄晓雅觉得，那时侯是母女俩最幸福的时光。

有一天甄晓雅又去看望甄妈妈，说起来保姆干不多久的事儿。甄晓雅有些担心：“妈，这一走，可就你一个人照顾孩子了。你这岁数你这身体，觉得行吗？实在不行就回老家吧！”

甄晓雅打心眼儿里是想让甄妈妈呆在市里，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这样认为：妈妈在市里就会比在老家享福。可是眼下，若是保姆一走，甄妈妈只一个人在家侍弄孩子，甄晓雅担心她连个下楼的时间都没有了。所以甄晓雅接着说：你腿脚不好，上下楼不方便，回了老家平坦坦的院子，抬脚就能出门，跟孩子晒晒太阳，跟对门大娘说说话儿什么的挺方便。

“没事儿。”甄妈妈说：“我这几天试了试。我让一鼎把那个婴儿车就放在一楼楼道里，我抱着孩子下了楼，顺便就把她放婴儿车里了，推着玉儿去公园晒太阳，去市场买菜都没问题。有这个车子到底方便，推着它倒像多了根拐棍儿，比自己走路都踏实，走哪儿累了我就歇一会儿，顺便还能买菜……”

“你可真够本事的。”甄晓雅笑：“把菜放婴儿车里，又不占手又不累！是吧！”

甄妈妈也笑：“嗯，就这样。”

“我就担心，保姆一走你出不了门。”甄晓雅说道：“看情况吧，能行的话就在市里住着，我当然想让你在市里住着了，实在不行就回老家，仔细想想，回老家还是方便一些。”

“没事儿没事儿，”甄妈妈说：“这不，我的觉少，早早就醒了，聪聪醒的更早。我娘俩五六点钟就起床来，睡不着觉我就带着他出去溜达。这个时候，天也亮的早，不冷不热的，大早上的还能带着聪聪去菜市场打个来回。”

“你娘儿俩又捡人家不要的菜叶子！”以前甄晓雅老是训甄妈妈，阻止她这种行为，又不缺这几个菜钱，丢人现眼的。现在，她也想开了，甄妈妈就是见不得浪费，一直就是这样过日子的。

“是呢，那么多莴笋叶子，好好的就扔了，造孽呀！我跟聪聪，我们娘俩，捡新鲜的菜叶子推一车回来。洗干净，用开水抄了再切了，凉水过几遍，抟出来放小瓮里，中午煮面条剩的面汤晾凉了倒进去，顺便少放点儿盐，这天儿又热，四五天就成了酸菜，小玲儿顶喜欢吃，那么多也吃不完，我就给小敏送着吃，你要想吃改天我给你做了，走的时候带点儿，这波儿正好吃完了。”

甄妈妈说一句，甄晓雅笑一阵，笑罢又道：“妈呀，你这精打细算的样子，天天的，连菜钱也给一鼎省了。”

“可不是，隔长不短儿的我还让晓静洪波给我从老家拉点儿土豆萝卜条，搭配着买的新鲜蔬菜吃，一鼎说了，怎么家里多了两三口人，也没见开销大呢……”甄妈妈说道：“她们两口，还不是天天不开火儿，总在外边吃。在外边随便一吃，没个百儿八十的哪能行……”

“所以，多了两口人吃饭，倒没见多花了钱。”甄晓雅说。

“一鼎老问我，妈--妈---这是怎么回事儿。”甄妈妈哭笑不得地说。

“嗨，一鼎粗心，他才不理这些事儿。”

“唉，是呀，可是他也太粗心了，袜子是东一只西一只，衣服也是，头天晚上放一个地儿，第二天早上又问我了，妈---妈---看见我衣服么。妈---妈---见我袜子了吗。”

“跟我爸一个样，”甄晓雅吃吃笑：“我爸在时不也这样。”

“这是我在呢，帮着他收拾洗涮。我瞅着，就玲玲那个脾气，两口子就为这个也少生不了气儿。”甄妈妈说。

“你当时也不少跟我爸生气儿！我还记得，我爸最恶劣的事情，就是睡觉之前泡杯茶放脑袋顶儿一口不喝，第二天早上一看，你说那茶都成了马尿汤子，恶心的，杯子还不好洗涮。你就一边唠叨一边去洗杯子了。我爸呢根本听不见，还在哪儿呼呼翻二觉……”

“唉，每家都得出这么个主儿。”甄妈妈说：“一鼎跟你爸一样一样的，我不是劝说玲玲啊，别跟一鼎怄这个气儿……”

“这样说，你在这儿住着，他们自然也就气儿少了。”甄晓雅说：“一鼎家里老小，不惯不惯是惯着，小玲家里也是老小，两个老小到了一起可不就这样呗。”想到这点儿甄晓雅忍不住又笑。

果然，过不几天保姆就走了。

保姆走的那天正好是个周五，保姆上午卷铺盖卷儿走人，甄晓雅下午到。甄晓雅不知原因，还提前跟甄妈妈打电话：“妈，中午我去你那儿吃饭，给我留一口哈。”等到了一鼎家，她才知道保姆人早上刚走了。

甄妈妈跟甄晓雅说：“赶紧的，咱们吃饺子。”

“算了吧妈，都这个时候了，保姆又不在，咱俩又看孩子又包饺子，还得和面剁馅儿怪麻烦的，我看，随便吃口得了。”甄晓雅面露难色。

“早包好了，开火就现成。”甄妈妈说。

“早包好了？”甄晓雅惊讶道。

“孩子听话，睡了一上午，我闲着没事儿就打扫打扫卫生，看她还没睡醒，我又给你包了几个饺子。我知道你们天天忙，包顿饺子嫌费事儿，给你吃这个还稀罕些，包了两盖脸儿，走的时候带上些，晚上给中禹贝贝吃。”

“好的，妈。”甄晓雅不再说什么。

那天中午，甄晓雅就吃了甄妈妈包的白菜馅儿素饺子。

甄妈妈说：“你们天天大鱼大肉，吃点儿素的好。”

小饺子也不大，清清爽爽的，甄晓雅吃了一个又一个，甄妈妈就在旁边坐着，自己不怎么吃只是看着晓雅吃。甄晓雅抬头时发现了，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催促：“妈，你为啥不吃，你也吃。”

“我刚吃了早饭，不怎么饿，再说我吃顿饺子方便，这阵儿老吃了，一鼎和玲玲也喜欢吃这个馅儿。”甄妈妈放了一个饺子进嘴里说。

“妈，我怎么还想吃！吃完了一盘儿。”甄晓雅抹抹嘴儿说：“平时吃这些就够了。”

甄妈妈笑：“煮了这么多，够你吃的。”甄妈妈又把自己盘子里的拨了一些给甄晓雅。

“我，我怕吃撑了。”甄晓雅犹豫道。

“吃吧，又不是肉馅的，吃了再喝会儿茶，一会儿就下去了。”

“那---好吧。”一眨眼，甄晓雅又吃了小半盘儿。

“这次可真吃撑了。”吃完饺子甄晓雅摸着肚子说。

“素馅儿的好消化。待会儿咱们客厅去，看会儿电视说说话。”甄妈妈一边收拾锅碗一边说。

一鼎家姑娘可真是听话，我来了这么多次，从来没打扰过咱们说话儿。甄晓雅站在洗碗池旁边看着干活的甄妈妈忍不住感慨：“你说，这要是淘气的孩子，我还吃什么饺子，估计咱们这中午饭都吃不痛快。”

“这孩子少有的安生。”甄妈妈一边洗碗一边说。

“妈，咱们今天不在家坐着了，等玉儿醒了，咱们带着她，我陪你楼下转悠转悠去，这保姆一走，你今天也还没出门吧。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怕你下不了楼出不了门，给憋坏了。我琢磨着，小家伙儿也该着醒了，给奶奶时间包饺子，给姑姑时间吃午饭，这孩子，够意思！”甄晓雅笑着说。

说话间就听见婴儿床上，小家伙在那儿吭吭哧哧的。甄妈妈紧着过去抱起了小家伙儿：“醒了醒了。今天还没拉屎，怕是要拉了。”

只见玉儿大眼睛瞪着，粉粉的脸蛋儿憋的通红通红的。真像是要拉粑粑。甄妈妈手脚麻利，把纸尿裤脱掉，一只手把着小人儿一条白嫩嫩的大腿，小人儿任甄妈妈鼓捣，脑袋挣扎着想要竖起来。可惜太小了，的确还没这么大劲儿，只见她的小脑袋晃了几晃就歪在甄妈妈胳膊肘里了，大眼睛瞪着也不知道看什么，小嘴巴可爱地一嘬一嘬。

甄晓雅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了：“你看她，好像有心事儿，还挺严肃！”

“这是要拉粑粑。”甄妈妈说。

“这么点儿就能把出来？我不信！”甄晓雅说道。

“小孩子训练的越早越利索。生了三天我就给她把屎把尿了。现在好了，一把总会尿出来。”

“是吗？”看地上，果然滴了几滴。甄晓雅笑了：“真的耶。”

甄妈妈老道地说：“把尿盆儿拿过来，一准儿要拉。”

甄晓雅又赶紧递过尿盆，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小人就拉粑粑了。

甄晓雅见了赶紧躲到一边去：“好臭好臭！”

“小孩子的粑粑臭什么呀！”甄妈妈笑着说。

把完了屎尿接着喂奶。甄妈妈说，出门之前让她吃饱喝足了，出了门带点儿水，再记着把把尿就行了。

“那---我给你沏奶吧。这活儿我会干。”甄晓雅自告奋勇：“说吧，放几勺奶粉，几十毫升温水？”

“不用，”甄妈妈说：“不用你。”

“那---我抱着孩子吧。”甄晓雅想想也是，这业务，她多少不太熟悉。

“不用你抱。”甄妈妈又说。

“你抱着孩子，怎么沏奶？”甄晓雅纳闷：“来吧，还是我抱着。”甄晓雅顺手就要从甄妈妈怀里接玉儿。

“真不用！”甄妈妈说：“我习惯了。”

“那好吧。”甄晓雅纳闷地看着甄妈妈：她居然没动地儿，依然坐在沙发上，先把玉儿的脑袋动了动，玉儿就躺在奶奶胳膊肘里了，正好腾出抱着的一只手来，另一只手拿着空奶瓶儿，两只手相互配合，几下就拧开了奶瓶盖儿。只见甄妈妈单手操作，先把奶瓶在就近的茶几上放下，又拿起旁边小小巧巧一个保温杯，大拇指一摁杯盖儿，热水就倒奶瓶了，放下小保温杯，接着又拿起茶几上的凉水杯倒进奶瓶儿一小口去。估计倒的差不多了，她放下凉水杯又拿起奶瓶子，放脸上试试水温说，正好。然后才掀开奶粉罐儿一勺一勺放奶粉。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哈成，彼时，胳膊里还夹着个小孩子。甄晓雅看得目瞪口呆：“能耐的你。妈，我知道你去日本为啥买这个小保温杯了。”

甄妈妈一边喂小人一边笑：“日本旅游，有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一路上我俩总在一起。她跟我说，无论如何要买日本的杯子。她家姑娘出差去日本买回一个来，保温不说，孩子们净掉地上，摔了不知多少次连个漆皮儿都不掉。人跟我说到日本，别的不买也要买个杯子。贵是贵了点儿，但是实在。”

“所以，你就买了个杯子，我还以为就单单为了喂奶方便呢。”甄晓雅接口道。

“也是这么想的。我年龄大了，晚上起床提热水瓶沏奶太费劲。这个保温杯小小巧巧的，晚上把水兑好了放枕头边儿，孩子想吃奶我拿起来就倒，又省事儿又省力气……”甄妈妈跟甄晓雅絮絮叨叨说。

“妈，也多亏了你这么算计着过日子，要不是这样，爸爸那么突然一走，我们姊妹几个喝西北风去吧！”甄晓雅感慨。

甄妈妈说：“要不，我天天让你自己攒个钱攒个钱的。”

“奥，妈，这个呀，这个我跟你不一样。我们公家单位，旱涝保收，月月有收入，生了病有医保，老了退休了有养老。”

“要说也是，有个正式工作还是好。你看玲玲跟一鼎，天天忙的，这就开始给以后考虑了，一鼎不是说嘛，有了钱还得多买房子，老了租出去也有个养老钱。”甄妈妈感慨。

“妈，一鸣得多盼着你早点儿回老家呀！”不知怎的，甄晓雅却突然想起大弟甄一鸣，农家院的生意正是旺季，平日里甄妈妈在家给他操心，这一下子，他这边弄着房子，那边又没甄妈妈帮着，还不跟失了臂膀一样。

其实，甄一鸣含含糊糊跟甄晓雅嘀咕过好几次。他当然是不好意思直接问，明摆着是盼甄妈妈能早点回老家，他这是想让甄晓雅给探探口风儿！甄晓雅呢，一早知道甄妈妈心思，也就装聋作哑不管不问。

“唉，我老了。”甄妈妈下意识地低头看一眼怀抱里的小孙女儿，又抬头跟甄晓雅说：“再说，我也想过了，我总有个老的时候，有个不能动的时候，到那时候他再失手失脚的。不如趁这个机会，让他自己经手经手……总这样……我就是在害他呀……总有这么一天的。”

默然良久甄晓雅说道：“以前说你，你老不听，这次想开了哈。”

甄晓雅嘴上说的轻松，心里想的却是：妈妈这是觉出自己老了。

为缓和气氛她又说：“还记得不，那年暑假我跟晓娴去山东旅游，说叫上你一起去，动车票都提前买好了。跟你一说，你老人家头摇的拨浪鼓一样，不去不去，一鸣家里生意正好，走不开。我们当时也是料到你会这样。所以也才事先不通知你，就想着给你来个措手不及，票都买了人不能不去吧。你还记得你当时怎么说的，你问我，票买了还能退不？我心里这个火啊！这是给儿子过日子连老命都不要了。我赌气说不能退，你记得你说什么了？退不了就退不了吧，也没几个钱儿。反正，你老人家死活不跟我们出去玩儿。没办法我只好把票退了。这次，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想开了啦！我可不适应啊！”甄晓雅跟甄妈妈一边收拾出门的东西一边说道。

甄妈妈只是不吭声，听着甄晓雅说个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