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我和同学争论婴儿是从哪生出来的。

我是个好学生，认真研读了生物书相关章节。所以很肯定地说，是从阴道生出来的。

但两个同学不同意——

孩子那么大，怎么可能从那么小的地方生出来？都是剖腹产，在肚子上开一个口子生出来的。

我说你看，既然母鸡能生出那么大的鸡蛋，按比例来看，生物书上说的也未必错。要是生孩子都要剖腹产，那以前没有剖腹产的时候怎么办？老母猪生崽也没见动刀啊。

后面终究没有达成共识，还变成人身攻击，搞得很不愉快。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受的性教育太可怜了。课本假模假式写那么多，连孩子从哪里生出来的都没讲清楚，实在可恨。

前一段时间北师大出了一套性教育教材，饱受争议，不少人认为“尺度太大”。

这套教材讲解了性交和孕育的过程，教孩子们保护自己免受性侵，告诉孩子们自慰无害，并讲解了正确的自慰方法，还涉及到了正确看待同性恋和同性婚姻的问题。看到这些内容我很感动，因为终于看到有人在认真地对待性教育。

但是很多人不这么看，他们觉得这样的教材会“教坏孩子”——

这么详细地讲解手淫，孩子们都去模仿那还了得？至于性交、孕育这些内容，教给 10 岁左右的孩子也太早。还有同性恋还有很多争议，同性婚姻也没有合法化，怎么能这么教给孩子们呢？

还有人从科学性和严谨性的角度来质疑——

教材混淆了自慰和手淫的概念，自慰其实包括很多种……

看到这么多的批评甚至是谩骂，其中有些顾虑也不无道理，可我总感觉，他们没有从孩子的视角去看问题。孩子到底需要什么？什么样的性教育才能让他们受益？

十年前的生理课本是这样描述手淫的——

用手指或其他物品刺激生殖器获得快感。

手淫是正常现象，但过度手淫对身体有害。

这样中规中矩的描述或许很对某些家长的胃口——这才像话嘛。

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看到这段话会有很多疑惑：什么叫其他物品？怎么去刺激？什么叫过度？“过度”了对身体有什么害？

他满怀疑惑来回翻那本一百多页的教材，却一无所获。

关于“实际操作”的部分，只好自己尝试。尝试的范围很广，很可能有一些不正确甚至是很危险的方式。课本上的话实在太模糊：其他物品，刺激，能有多少种可怕的组合？有些家长老师似乎以为，教材里已经出现了手淫的字眼，加上那么两句话就足够了，就这样还怕孩子“学坏了”——他们肯定忘了自己当年经过了多少失败的尝试。

关于“理论”的部分更麻烦：什么叫过度？对身体有什么害？没人能回答他们，零零碎碎的信息来自伙伴间的讨论，厕所和澡堂里的观察，某些“老司机”的传言（其实不过是大几岁的孩子），杂志上看来的只言片语。

还是一无所获，他自责而愧疚，相信这样的“坏事”会影响发育，会让自己驼背，掉头发，记忆力下降；甚至会让自己丧失自信，形容猥琐，性格缺陷，毁掉一生；计算着自己还有几年“停止发育”，还有没有可能回到“正常的轨道”……

他继续寻找答案，看到的却是铺天盖地的无痛人流、生殖整形的广告；上网提问寻求帮助，有人跟他谈中医，有人跟他讲佛法，有人告诉他某度有个戒色吧——再这样下去，你就完蛋了！

于是他觉得应该改变，看着网上“戒撸XX天改变人生”的励志故事，相信自己也能做到。可接踵而来的失败让他陷入更深的自责，觉得自己不能自律，这辈子都完了。

当然，表面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直到后来他上大学，学会查论文，才能最终找到一个更为简单的答案。

手淫无害，句号。

经历过那些本不该有的自责、愧疚和痛苦，他不禁疑惑——

这些科学结论早就摆在那里，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这些一页纸都写不满的知识，为什么一百页的教材都讲不明白？如果当年就在课本里看到这句话，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他并不关心自慰和手淫在学术上有多大差别，也不关心什么尺度大不大。他只想知道确切的事实：我们究竟是怎么样的，自我探索的快乐会不会伤害身体，以及正确的方法。害怕“教坏孩子”就含糊其辞，反而会害了孩子。

有些家长想的是，要把孩子保护起来，不让他们接触这些东西，他们“长大之后自然就懂了”。这样说的时候，他们可能忽略了一些问题：

• 课本不是孩子唯一的信息来源

孩子在课本中找不到答案，他们会找黄色小说、视频，我们费尽心思拿捏的“尺度”，立刻溃不成军。别说什么查处色情网站，好奇的力量无穷大。我们是应该拿出一本好的性教育课本，教给他们应该知道的知识，还是让没有任何审核的色情小说和视频来教？

• “长大就懂”是最大的谎言

关于性的知识不是自然就懂的，也不是只言片语或者一夜之间就能明白的。包括认识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快乐，对爱和性的态度，对同性恋和同性婚姻的认识，需要长期的学习。

最近读一本书（Sex for One by Betty Dodson ）才知道，有相当比例的女性在多年的婚姻中从来没有体验过高潮，因为没有掌握相关知识和方法——她们最擅长的是假装高潮 。“长大了就明白了”的，不是性，只是一种繁殖的方法。

以前我们说，中国的性教育做的不好是因为文化问题，父母羞于跟孩子讨论这样的问题。可是不对，除了面谈，我们还可以写信，可以买书给孩子看，可以给孩子拍教育片……真正的原因或许是，连孩子的父母都缺乏相应的知识或者正确的认识。

谈起性教育，我们总在说孩子，就好像只有孩子才需要。可孩子会长大，会结婚，他们也会有孩子。而那么多婚姻的悲剧，那么多教育的失败，那么多伸向孩子的毒手，都在告诉我们，性教育的缺陷并不会随着年龄增长自动消失。

北师大的那套教材，本来是很好的开端，但因为批评的声音太多被下架了。出版社压力山大，再等到这样的教材不知要多久。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我有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学外语。

我们学好外语，找来国外优秀的性教育教材、读本、专著，自己先学习，再讲给孩子听。

让孩子学好外语，拓宽了解自己、掌握性知识的渠道。

这样，他们就不用再经历那些，本就不该经历的困惑、痛苦、自责和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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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

——鲁迅《我们怎样做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