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次当伴娘，是在林琳的婚礼上。

我凝神屏气，生怕一个大笑就把这伴娘服撑破了。一边抱怨自己在定伴娘服时不该为了身材而把型号故意报小一码，一边看着林琳在身旁哭的梨花带雨。5个月前这丫头还在感慨自己可能真的遇不到爱情了，如今却已身为人妻。

司仪是个逗逼。

婚礼开场时他说：“猫在笑，狗在笑，亲朋好友齐来到。”下面一众人憋到内伤，却都忍着不笑出声来。

然后他又琼瑶附身，拉着林琳的手对方浩深情的说：以后你就脱离光棍的行列了，今天、明天、每一天，你都要要尊敬她，怜惜她，爱她，仰慕她、照顾她。你能做到吗？”

方浩动情的点点头：“我保证一辈子对她好。”

总的来说，现场气氛搞笑而温馨，林琳笑中带泪，表示婚后会以家庭为重，希望自己能快点加入辣妈的行列。

遇到方浩时，林琳刚刚结束了一段6年的感情。说不上是谁对不起谁，也许是距离把两人越扯越远，也许是时间让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男友提出了分手，林琳挽留无果。在这个当口，有人给介绍了方浩。

方浩，男，32岁，土木工程方向博士，研究所研究员，比林琳大六岁。样子干干净净，性情温和大方，一身的腱子肉加上说话时一不小心就突溜出来的东北大渣子口音，让林琳迅速走出失恋的阴影，爱上了这个男友力十足又可爱呆萌的东北老爷们。

之后从不发朋友圈的林琳华丽丽变身刷屏狂魔。

“吃到了蟹道乐，松板牛肉，一兰拉面，看到了贪吃的小鹿，这次自由行圆满结束”，一个笑脸，一张林琳和方浩牵手的照片。

“一晚没睡好，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想来点拌混沌，耗子给做的，大爱”，一个笑脸，一张林琳和方浩互相喂食的照片。

“到哪都喜欢海洋馆”，一个笑脸，一张林琳和方浩在海洋馆底相拥的照片。

......

刚开始，我们这一众单身女票都羡慕不已。都说林琳上辈子肯定是拯救了太阳系，才能在她对爱情最无望的时候遇到方浩这个柔软的汉子。后来大家都怨声载道，在委婉的提醒林琳“关爱动物、人人有责”无效的情况下，有人瞒着她偷偷建了个群，拉着大家一起论证屏蔽林琳朋友圈而又不被察觉的可能性。

2

2013年5月，在干了10个月之后，我辞去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走的时候，公司行政主管找了一个损害公物的理由，扣了我一个月工资。幸好聪明如我，早已骑驴找马，是我喜欢的工作，待遇也不错。离职前一天，我在公司收拾东西，主管从我身边走过，幽幽的说：“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浮躁，看你能成什么事”，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被我听到。我能成什么事，自然不用他操心，但他那种看我不爽却无可奈何的神情，却让我顿时神清气爽。

晚上，接到林琳的电话，说要在苏荷请我喝顿大酒。

两个人，两杯“天使之吻”,两杯“血腥玛丽”。

林琳看着杯口的红色樱桃，说：“这外国人也太不会起名字了，哪里像‘天使之吻’？”

我说：“那该叫什么？‘赤炎红唇’？”

林琳撇撇嘴：“俗不俗，要我说，就该叫‘少女的酥胸’”。

我一哆嗦，喝到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

林琳不胜酒力，两杯下肚，脸上就泛起不自然的红晕来。

她晃动酒杯，定定的看着我，眼神迷离，笑的有几分诡异。

我寻思着这货酒量这么差，之前好像还没付钱啊，说好的请客呢？

“手机呢？我让方浩接你回去。”我拿起她的包找手机，寻思着，是不是顺便让方浩把酒钱也付了。

“不准找他！”林琳一把拽过我手里的包，紧紧的揣在怀里。

“小夫妻闹变扭啦？”我问，不可能吧，林琳晒朋友圈的频率可一点都不比之前少。

“嘿嘿”，林琳笑了两声，无视我的问题，拖长了口音说：“我美吗？”

“美，瞧瞧这性感的小嘴，白花花的大腿，怎么不美”，我边说边后悔，早知道她酒量这么差，说什么今天也不出来。

“那为什么他不碰我？”林琳突然吼起来，呜呜的哭着。这眼泪和当初婚礼上的泪，尝起来，是两种滋味。

3

那天晚上林琳是在我家过的。早上起来，林琳拿起手机瞟了一眼，虽然故作无意，但我知道她在等什么。看到她眼中一扫而过的失望，我想方浩还真能沉得住气。

2015年8月，新公司入职已经两月有余，年轻的团队，活力四射，对我来说每天都很新鲜。同事都很友善，尤其是运营总监，高颜值自带逗比属性。整天对着那张脸，让我天天加班都心甘情愿。当然，作为整个团队的实力担当，我还是很努力的。要学的东西、做的事情列满了我的日程表，和朋友见面的次数日益减少，自那晚之后，更是再没见过林琳。

没想到林琳出车祸了。

刘畅给我打电话时，正好是我借工作之便和帅总监独处的黄金时期，接到这丫头的电话我还挺不乐意。作为大学舍友，刘畅和我一样也是林琳结婚时的四个伴娘之一。因为毕业后都留在了本市，关系比较亲密。

“你丫赶紧来医院，林琳出事了。”

轻微脑震荡加上一点点擦伤，还好，并无大碍。从送进医院到包扎完毕，都是我和刘畅陪着，方浩一直没有出现。

“你丫太不小心了，开个车都能走神，把毁容当整容呐！”刘畅一北京大妞，教训起人来毫不客气。忽然她又想起什么，歪头对林琳说道：“你丫是不在路上碰到什么帅哥啦？”

林琳当然没有碰到帅哥。

由于方浩出差，自己的车又送去修了，所以这两天她一直开着方浩的车去上班。这一天，阳光很好，她在路上觉得有点晒，便顺手放下了遮阳板。一张照片就这样掉了下来。照片上，穿着校服的方浩将手搭在另一个穿校服的男生肩上，双双看着镜头，笑容从嘴角漫过眉头，很甜很甜。方浩是个爱笑的人，但这种笑容她似乎从没见过，林琳不禁去想。阳光突然变得很刺眼，林琳一个慌神，车向路边撞去。

方浩出差回来，林琳什么也没说。找个机会，她把照片放回了原处。方浩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发现有好吃的餐厅会第一时间带她去，看到商场上了新款的衣服，觉得林琳穿着会很好看，也会随手买回来。似乎一切如常。

可是方浩对她越好，林琳越不安。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张照片。她找到我，说出了心中一连串的疑问。

照片中的男生是谁？

他和方浩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学生时代的照片会出现在方浩的车里？

是无意为之的还是故意放在那的？

她甚至还想象，方浩坐在车里，对着照片发呆的模样。

我试图去安慰她：

“也许是你想多了呢，一张老照片而已，能说明什么呢”

“也许这个男生是方浩学生时代最好的朋友，得病死了，所以方浩一直忘不了他呢”

“也许这个男生抢了方浩当时的女朋友，背叛了他们的友谊，所以方浩留着他们的合影，时刻提醒自己呢”

“也许这个男生借了方浩一大笔钱，至今不还呢……..”

我说了N种可能，最后实在编不下去，只能说：“也许事情没那么糟呢”。

看来，“也许”这个词真的太不靠谱。

林琳将身体向我挪过来，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然后声音又压低了几分：“上次在苏荷，我说了他不愿碰我吧，一年了，没发生过一次关系。婚前其实也有过两次的，真想不通，你说当时他不会吃药了吧？”

说完对我笑笑，嘴角虽然上扬，却透着惨淡，我心里一揪，觉着眼前得姑娘很让人心疼。

4

一个月后，方浩失踪了5天又出现了。

5天前，他说去南方某市出差，然后就失去了联系。5天里，林琳记不得打了多少个电话，问了多少个朋友，却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在干什么。以前方浩也经常出差，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这5天里，林琳趁着失眠在床上想了很多。吃火锅烤肉时，他会负责煮让自己只负责吃；来大姨妈时，他会边数数边给自己揉肚子，顺时针三十下，逆时针三十下，揉完好像肚子真的没那么痛了；他会为了凑五天假，整个六月一天都不休息，只因为自己一句想去看海的话；他端过来的水永远温度刚好……..他是真的对自己好，那种真正的温柔太动人了。可是，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的他不愿碰自己呢？每次她主动，方浩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不是太累就是没心情，一年来，各种理由轮番上阵，现在又失联了。林琳不敢再想，这背后的隐情让她恐惧。

直到5天后，方浩出现。

他说自己刚出差手机就被偷了，所以无法联系。说的云淡风轻，林琳却不敢相信，她趁方浩不注意，抢过他的公文包，一下就翻出了手机。连撒谎都这么不用心，林琳感觉自己心中有个地方塌陷了。

“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林琳拿着方浩的手机，试图放缓语气，她不想让方浩以为自己是在质问他。

“别问了，我不会说的。”方浩语气强硬，似乎不打算再用另一个谎言去圆上一个。

“你为什么不愿碰我，是身体有问题吗？”林琳终于问了这问题，事情到了这份上，还是把话说开的好，万一真是自己想多了呢。

“我身体没病，就是不想。”方浩淡淡的回答。

“你不必瞒我的，有病我们一起治，一定能治好的。”林琳不依不饶。

“林琳，你真的不要问了，除了这个，我可以把一切都给你。”方浩几近哀求的说道。

“这么为难啊，那离婚吧。”林琳楞了一下，她没想到，“离婚”二字就这么被自己说出来了。

听到这句话，方浩开始变得焦虑和不安，他几乎半跪着乞求林琳不要这样：“我真的很在乎你，在乎这段婚姻。我说过会照顾你，保护你，一辈子对你负责，对你好，我真的很努力在做。”

“可你却从未说过你爱我！”林琳的愤怒像熊熊燃烧的火焰无边蔓延，她觉得自己的喉咙被烧干了，否则为什么说话变得这么艰难。她上前扯住方浩的衣领，奋力撕开他的衬衫，又试图去扯拽他的皮带。方浩死死的摁着，不为所动。林琳眼里含着泪，心中冒着火，低声吼道：“松开！”方浩沉默着转过头去，看不到他的表情。

林琳放开了方浩，异常冷静的问道：“宁愿离婚也不行？”

方浩说：“我真的不想。”

林琳再次靠近方浩，为他理了理凌乱的衣服，她想问他在这5天里到底干什么去了，但她没有问出口。她想，在这场婚姻的尽头，应该为自己留一点尊严。

5、方浩死了。

在林琳和他提出离婚的第41天。

整个离婚过程异常顺利。在她正式提出离婚后，方浩没有做过多的挽留，甚至将房子、车子和大部分存款都留给了她。而方浩的父母，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拿到离婚证书不久，她收到了来自方浩母亲的短信，通篇只有一句话：对不起，是我们教子无方。

一个月后，她听到了方浩自杀的消息。据说，当时方浩胸前就放着当初林琳在车上发现的那张照片。

二十六岁，别人的恋爱或许才刚刚开始，她却已经经历了一场不明不白的婚姻。太多的谜题藏在她心中，永远都找不到答案。

“你知道，整件事最大的秘密是什么吗？”有一天，林琳突然问我。

“根本没有另一个他？”我试图去回答。

“是我还爱他。”

在爱情里，我们都是病人，有着不同的病状。茫茫人海中，我们都在寻找能治愈自己的药。我曾以为你就是医我的药，却没想到你病得比我还重。

如果爱情里，有能包治百病的药，跋山涉水我都要为你去寻找。一个疗程，你笑的如十里春风；两个疗程，你抖落一身星光；三个疗程，你的世界在我眼中，万物长生。

可惜啊，我找不到这种药。我们依旧都是病人，能互相取暖，却无法相互疗伤。你在时，我们温暖彼此的伤口；你走之后，我一人舔舐悲伤，将自己隐于黑夜尽头，和寂寞做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