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鱼儿君

【01公主说】

我是卫国的公主，小辰是卫国的将军。

卫国没有非要男儿治国的规矩，如果不出意外，我将是卫国未来的女帝。

当然，我说的是不出意外。

犹记得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漫天的鹅毛飞雪中小辰着一身单衣，执一把长剑。

我从来都是个玲珑心甚的人，那时候的我早看出了少年一招一式中的野心和恨意。

我笑着问道：“小辰，你可要这江山？”

我分明知道我这样笑的时候，能露出我洁白的小虎牙，眼睛也会眯成弯弯的两道，梨涡浅浅，一派天真。

每每我露出这样的笑容，纵是我要天上星，父皇也会给我摘来；纵是我犯了大错，小公公们都争着替我背锅。

漂亮明媚的卫国公主，谁不喜欢？

但我知道小辰可不是一般人，所以我特意在这样的笑后附加了卫国的大好河山。

果然，他停下了手中的剑，却是愠怒般瞪了我一眼，徒留下一个孤傲的背影。

而在我问出这句话的十年之后，小辰亲率黑压压的陆家铁骑包围了皇城。

在这之前的一年，父皇走了，我登基。

彼时刚登基的我，头上的琳琅珠钗还戴不习惯，耸入云天的发髻像有座小山压在我的头顶。但在朝堂之上我好歹能保持正襟危坐，看起来也是一个威风八面，不苟言笑的女帝。

治国，我略通一些，可从前终究只是纸上谈兵，如今身在其位，幸有父皇精心培养的老顽固们的倾力扶持，让手握大权，肩扛卫国的我略有余力去追求那风花雪月的事。比如，亲临兵营慰问三军，比如，向小辰告白……

但那次江北之行后，我就知道会有这样兵临城下的局面，却不曾料到来得这样快，也就是我纳新君的前一天。

我站在九重的宫阙上，看着陆家军阵前的小辰，他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身玄甲，头上的红缨飘飘。隔得太远，但我知道多年戍边让他的五官被风沙打磨得深刻刚毅，连看人本就淡漠的神情里也多了几分睥睨。

那么，他的心呢？也被风沙吹硬了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终于谋反了，他是不是还有点高兴呢？但我想他的喜怒哀乐倒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可能心里高兴着吧……也或许没有，可能对这唾手可得的皇位很是不屑。

我的嘴角轻扬，反正见到他了我很高兴，也很庆幸。

高兴的是见到他了，虽然只是这样远远的。庆幸的是小辰至少没有在父皇在位的时候谋反，如果小辰杀了父皇，我就真的没办法爱他了。可见我是一个多么自私的人，我内心最深处的害怕居然是没有办法爱他。

唉，父皇，对不起，女儿终究为情所困，不是帝王之才。

其实，原本一切可以很美满的，我可以当我的女帝，小辰也可以得到他的江山，只要他娶我便好。

但求不得便是求不得。许是站得太高，妖风大，竟给我吹出眼泪来。

罢了，如今小辰来了，我也可卸掉头上那座小山，甚好。

【02】

陆以辰谋反的那天，宫门大开，没有费一兵一卒就入了皇城。

他骑着爱马直接踏入了乾坤殿，殿内一片空荡，只闻马儿的喘息声。而吸引了他的，是龙椅上的那方玉玺，可这堂而皇之向他献上的谄媚却让他心头有几分不快。

难道因为是第二次见玉玺的缘故？

那时听到女帝要亲临江北军营的消息，陆以辰别提有多鄙薄，心想刘家人可真不是省油的灯，一个庸碌无为，一个任意妄为。这初登基的女帝竟敢放着朝堂政务不理，来这苦寒边塞？不懂刘家人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在陆以辰眼里，女帝的慰问就是装模作样，而在这场作秀以后，他终于见识到了女帝耍的诡计。

夜半三更，女帝竟然闯入将军帐。

当时陆以辰的刀差点就要抹过来人的脖子，在看清来人是女帝的时候，又羞又怒，也差点动手。他早知道那个狗皇帝的女儿对他有意，没想到如今登基为帝后竟要用下三滥的手段毁他清白，逼他就范？

果然是，好不要脸的刘家人。

“今日朕来将军营的事并无第三个人知晓，还请将军不要大动干戈，引来非议。”

她又是那番优雅的浅笑了，可陆以辰却觉得那颗虎牙终究有可爱的味道。听了这话，他才放下了刀。

而后他又听闻了女帝的一番告白，她说：“小辰，我知道你……你想要大卫的江山。如果你娶我，我……现在就把玉玺给你！你别不信，我带来了，你看。”她当真是肺腑之言，连自称都忘记了。

此时的女帝哪还有那人前傲气凌人的盛态，倘若陆以辰能把目光从剔透无暇的玉玺中分出片刻，便可见告白人的卑微。

当他终于不看玉玺的时候，只是盯着她冷笑，一步步把人逼到了墙角，道：“女帝这是在拿玉玺做买卖？”

她赶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买卖，我喜欢你啊……小辰。”

听了这话，陆以辰心里的轻蔑鄙薄终于漫延到了脸上，他有了一个好玩的想法。他的脸慢慢靠近了她，他看着她渐红的面色，看她闭上了双目，看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他厌恶地看着她所有的娇羞反应，最后只残忍地把双唇停留在她的耳边：

“果然，刘家人，都这般贱。”

眼下，从女帝的寝殿扩散到整座皇城，搜寻的士兵面色严峻。

“将军，搜遍了皇宫，没有找到女帝。”

陆以辰斜倚在龙椅上，漫不经心把玩着玉玺。他把搜寻的人撤了，除此之外，倒是命人抓了本要和女帝成亲的新君。

三日后，陆以辰登基，卫国迎来了新帝。

【03公主说】

我在这沟野深山住了三月有余。

山间的菊花开得盛，我不时会去采上一把，作为寒舍点缀。

那日，我正弯腰采花，花丛中流连的蝴蝶也不时在我周围嬉戏。我采下一朵罕见的紫色菊，耳朵已然捕捉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小辰迟早都会找到我的，我知道。何况能在此苟且多日，我心甚慰。

“公主，皇上派我等人请您回宫。”

我没有回头，我只是想采完最后一朵菊花，它是粉色的，娇小可人。许是他们以为我不愿回去，又道：“皇上有令，三日为限，若是公主迟一个时辰，就诛一个旧臣。”

我拿花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旧臣，小辰要动那些老顽固了？不，不可以！

小辰谋反，我不怪他，追根溯源，这江山本该是他的。而且，他本可以利用我的感情，轻而易举夺了江山，可他没有，偏是要运筹帷幄，蛰伏多年。

他守着卫国的边塞，十年如一日；他入皇城时没有屠戮百姓，没有屠戮宫人，没有为难旧臣。如今却要翻起旧账，只是为难了我一人罢。

从前我只知小辰文武双全，才智过人，可是当得知他把我本要纳的新君挂在城墙曝尸七日的消息后，震惊之余我方知小辰是一个杀伐果断，狠戾无情的真帝王。

唉，可怜了我那一面之缘的新君，我逃走之时也携他出逃了，只是地宫复杂，我们兵分两路……

我是前朝女帝，小辰抓我，情有可原。可他如此对待我这还未成亲，未得名分，在朝中毫无势力的新君，又是何缘故呢？

难道……不，我不敢自作多情。

我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不敢停留，以求在在三日之限内到达都城。

我想当我蓬头垢面，不成人形地跪在殿内求小辰放过那些老臣的时候，他应该很满意。

【04】

陆以辰对待与女帝未能成的新君尚且如此，朝臣不敢想象他会如何对待女帝，惶惶不可终日。

也有消息从宫内传出，说女帝已经被找到，没有严刑拷打，也未受皮肉之苦，只是被囚在了冷宫。

因为，陆以辰还未想好要如何处置她。

那日，大殿上，陆以辰看到曾经高高在上的女帝匍匐在地求情的模样，便心生烦躁。若不是找到了她，若不是此番威胁，她是打算躲了他一辈子？不，他不绝不这么便宜了刘家人。

陆以辰自登基以来，纳了好些妃子，充盈后宫，女帝入宫前倒也雨露均沾，可后来偏是专宠陈美人了。陈美人喜静，她的的未央宫建得偏僻，途经之路必过冷宫。

那天陆以辰下朝后正要去未央宫坐，经过冷宫时忽闻一阵花香。他屏退宫人，破天荒推开了那扇老朽的木门。

原本萧寂颓唐的宫宇被打理得仅仅有条，院内安植了好些花卉，开门的吱呀声惊动了那提水擦窗的人，她转身，陆以辰看见她眼里的诧异。

“皇上。”

陆以辰自到石凳上坐着，她不敢怠慢，沏了上好的花茶，他看到那明明被热水烫红了的手背，她却不吭一声。

他在这，她似乎有些无措。他道：“坐下，陪朕喝茶。”

“是。”

天空湛蓝，花香习习，风儿吹起她的长发，

吹动他的龙袖。

静默片刻后，终于，她还是开口道：

“小……皇上，可是要把我囚在冷宫一辈子？”

他看着杯中茶，不答。而未央宫的丝竹声悠扬传来，好是悦耳思人。

又听得她善解人意道：“皇上，陈美人可是久等了，您不如移步未央宫。”

陆以辰放下茶杯，离去前留下一句“陈美人，可也是江南女子，这卫国的帝王命谱里总逃不过这一劫”耐人寻味。

陆以辰走后，却有宫人把烫伤膏送到了冷宫。

【05公主说】

江南女子，让陆刘两家反目的便是江南女子。

当年，卫国惨遭他国侵略，风雨飘摇之际，是刘家和陆家力挽狂澜。皇上迫于局势，禅让皇位，本该落入陆冰手中的皇位，竟被好兄弟刘平用了不耻手段夺去。而刘平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抢走陆府内的江南美人，第二件事便是屠了陆家满门。

可刘平还是不够狠，一念仁心便留下了陆府正室所生的陆以辰。几年后江南美人为刘平生下一女，上吊未遂后，便郁郁而终了。

刘平就是我的父皇，江南美人是我的亲娘，而我，是小辰的仇人家的女儿。

父皇把对陆家的愧疚都转移到了还是年幼的小辰身上。关于陆家的事，父皇瞒着他，可这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

父皇夺了陆冰所爱，可美人不爱父皇；而我爱上了陆冰的儿子，小辰也同样不爱我，真是报应不爽。

后来小辰长大了，领了兵，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在军中有了威望，父皇也动过杀机。恐怕，只是望着我痴痴望向小辰的目光，便也让父皇无法下手了。

所以，小辰说的这话，是在提醒我陆刘两家不共戴天的仇恨，还有，他是真的爱上陈美人了吧。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但很快就有了验证。

小辰册立新后的那天，满皇城挂彩飘红，连我的冷宫也是挂了红绸。让人不解的是分了我红绸怎还分了我红衣？甚至还有宫娥来替我开脸梳妆。

我问了宫娥皇上新立的皇后可是陈美人，宫娥说不是。

难道……

那天，我也踩上了十里红毯，文武百官站于两侧，我坐上轿的时候，小辰抱着他新立的的皇后目送了我一程。

我方才知道，我是被送到秦国为质了。为质不是和亲，但穿红衣是卫国的礼仪。

小辰，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不就是去秦国为质么，我作为卫国的公主，也是该去的。可我……真是差点自作多情了啊。

我不懂算克制还是没克制住自己，总之我攥紧了手心的烫伤膏，临行前回头对小辰微微一笑。

不过我还是庆幸有这一回头，因为之后在秦国的几年便靠着这回头的一幕寻求慰藉了，这是最记忆里最新的小辰，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没有关系，他对我一直是这样的。只是，多希望他的怀里没有抱着那个新皇后，那就更好了。

【06】

陆以辰看到她那回头那破碎绝望的一笑，心底好像被捅出了个窟窿，似有鲜血在泊泊流出，同样泊泊流出的还有那条记忆长河。

他犹记得，她总爱围观他练剑，多少次她在雪中，拿着要给他的貂裘站了许久，鼻尖冻得通红，却总是在他看向她是露出可爱的虎牙傻笑。

他犹记得，那句“小辰，你可要这江山？”窥探了他的内心，让他惶恐又愠怒。

他犹记得，在她告白之后，他在她耳边骂的那句“刘家人，都这般贱”，她的脸庞霎时白了，她的双唇嗫嚅，终究没说出话来。看着她仓皇逃去的背影，他的心在畅快之余竟还有几分心动。

他犹记得，她快马赶回皇城，哀求他后就晕倒过去的模样，脆弱极了。

他犹记得，每每去未央宫路过冷宫时，门缝里有一双偷看的明眸。

他犹记得，她喊他小辰，从八岁到十八岁。

他犹记得……

陆以辰眼看着那顶大轿消失于视线之内，抬轿的人深一脚浅一脚没入雪地中，彼时他只以为不过是四年罢了，他又怎知，这一去，便是不回。

卫国公主在秦国为质的第三年，公主不堪被色欲智昏的秦王羞辱，割腕自尽了。只有秦国服侍的宫人知道，卫国公主的血染红了掌心的烫伤膏。

听闻此消息后，陆以辰也不过是在未央宫的靡靡笙歌中宿醉了一宿。第二日早朝不误，满朝皆议此事时，卫国的皇上也只是浅浅的一句：“当前与秦之关系，应以和为贵。”

一时让朝堂上的百官都噤若寒蝉。

那年，卫国皇帝御驾亲征，泱泱铁骑踏破秦国，大火烧了秦国皇城，连着三天三夜。可士兵都说，那冲天的火光再大都不及皇上的双眸猩红。

后来，宫人们发现皇上似乎偏爱在雪中驻足，无所不能的九五之尊，看他的背影倒也有几分落寞。

有一天皇上在雪地上写了什么，有好事又胆大，喜欢卖小情报给后宫娘娘的宫人在皇上走后跑去瞧，原来是三个大字：求不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