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五陵豪杰墓,
无花无酒锄作田。
“狂”这个字恐怕是中国人骨子里缺少的。以狂人自称的才子,历史上屈指可数,其中还夹了李敖这样的也不知真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主。
陆通这个人很妙,装傻而得了个楚狂的名号。唱着歌路过孔子的面前,唱道:“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及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从政者是谁呢,就是孔子。当着你的面说你孔子不行啊,天天嚷嚷隐退结果还天天打脸,你这样下去可都不要了脸了啊。
当着孔子的面打孔子的耳光。
孔子从车上下来要跟他说话,说来来来咱俩说道说道。陆通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留下了两千年的把柄。
这个人狂得不怎么彻底。
真的狂人,敢于和孔子正面叫板。
所谓狂当然不是目无法纪胡作非为,那叫作死、变态、精神失常,不叫狂。狂是一种罗曼蒂克的精神气质,是在自己领域绝对自信的究极境界。
狂气万万不可取。基本上每个儒家经典浇灌出来的文人雅客都这样教导你。不可轻狂,不可狂傲,不可霸氣狂狷⋯怎样狂人,在世时多不免遭人白眼,骂你不要脸,笑你太疯癫,嗔你不够稳重持成。
中国人最终追求圆满,太狂了有失风骨不成体统。总有反其道而行之的天才,即使是他们,在遇到以为是知己的人时候也免不了被人视作无礼至极的刁民。
中国人还觉得狂是要成本的。这个成本是才。
恃才才能放旷,能力大脾气大是默认的法则,李白再怎么狂傲也会得到宽容的原谅,没有才的人东施效颦恐怕还不够给脑袋搬家的。当然有这个胆色的人也算是奇人一个,不少的奇人后来成了农民起义家。
痴和狂还是有分别的。痴带点娇憨的傻气,做了痴总有一种持之以恒的清贵,好像已经痴了,离佛家物我两忘的境界也不远了,也离超脱万物看破红尘不远了。痴也需要才做支撑,但痴圆润,光滑,不像狂那样有扎人的棱角有刺鼻气味有让人难受的一切本事。很多痴人其实并不痴,他们心里狂只是不说。不说你就觉得他没有瞧不起人,其实他心里有自己比一切凡夫俗子都厉害得多的自信。追求不同罢了,狂看不起痴,痴倒也没有什么怨言。
狂和酒从来不分家。
中国的狂人才子都爱酒。李白不消说,同样也狂傲得上天的柳永也没离开过酒杯。唐寅算是狂了,一篇桃花诗除了桃花字字是酒。
酒到了,狂虽还未至也已经在路上了。
现代的日本人离不开酒。
每天下班公司同事必相约喝一杯,要好的还有续摊。即便擅长独处的也喜欢对月独酌。
然而日本的文化又提倡含蓄,艳丽尽头必要以死亡的血色点缀。死亡对他们来说简直有着毒品一般的魅力,狂放豪侠一生最后落得自裁而亡,未免又狂得不太彻底。当然他们觉得到了极致还有什么好说,当啷扔一把肋差在你脚下。
中国人克己复礼,日本人一心求死,狂都狂不到骨子里。
所以你看看,天下的狂人,有一个算一个,死一个少一个,少得可怜。
评价一个人的初级境界是“好”,中级境界是“有意思。”至高境界是“狂。”
狂人,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