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任何一种环境或者人,
当你初次遇见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
你必定爱上了他。
这些天来,我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梦中,我坐在一辆长长的有轨电车上,车外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水拍打车身,发出一阵阵清脆而浑浊的撞击声。
天色已晚,乘客稀少,车厢中的走廊长长的看不到尽头,没有照明的灯光,只有月色透出的斑驳清辉。
这看似阴森的场景,却让我觉得意外的温婉安详,格外平静。
身边的乘客们三三两两结伴坐着,不时低头呢喃,也不知说的是什么。
奇怪的是,不管我如何努力,都看不清他们的脸,却可以隐隐约约,感觉他们的心跳……
我想,这是一个老人家,心跳沉稳有力,不疾不徐,平静安详。像是看破红尘后内心已然波澜不惊。他旁边的心跳却很虚弱,隐隐约约,还不时停歇几秒,好像是跳累了一样。
莫非这是一对夫妻?我猜想,妻子也许已经濒临迟暮。
突然汽笛轰鸣,我一下子被惊醒。
发现,此时的我躺在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呛得我几乎喘不上气。
手上的针管还连着吊瓶。透明的液体有节奏的滴滴下落,宛如那位老人的心跳。
岩生趴在我的手边,一脸疲倦。
看见我醒了,他温柔地对我笑了笑,伸出手抚摸我的额头。
“你知道吗,你睡了两天,发了那么高的烧,可把我吓坏了,”他虽说在责备我,可语气里满是心疼。“两天前你到底去哪里了?”
是啊,我去哪里了?
岩生是我的丈夫。
我们还在大学时,某天晚上,我突然给他打电话说我想吃梅子家的冰淇淋。他问我什么时候想吃,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睡着了。
第二天,当他拿着那个盛满冰块的保温袋全身湿漉漉地敲开我的家门时,我的心里柔软地一塌糊涂。
梅子家在千里之外的县城,昨晚下了一夜暴风雨。
我就这样被这个细腻的少年拐进了婚礼的殿堂。稀里糊涂就成了她的妻子。整整三年。
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极称职的丈夫,温柔体贴,成熟大气。家中的大事小事,事事对我言听计从,俨然把我宠成了一个公主。
而我呢,也是一个追求安稳的女子。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岁月静好。能守着一个家庭,默默地相夫教子,之于我已是莫大的幸福。
所以,这段婚姻还是令我满意的。起码,给了我想要的生活。
两天前,我参加了一个同学聚会。高中的同窗系数到来,无一缺席,好不难得。
他们的故事也是天南海北,千奇百怪。有好的,有坏的。有一帆风顺的,也有处处碰壁的。听完他们眉飞色舞的陈述,才晓得世态炎凉,不幸者多。
大家把酒言欢,甚至还有的说要一醉方休。
酒过三巡,筵席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男子,我不知道他是哪一位请来的宾客,或者只是一时不速。
模模糊糊中,我看见他向我走来,公主抱起微醺的我就要离开。
我反抗,但全身无力,只能瘫软在他的怀里。好像不一会就睡着了。
……
梦中,我坐在一辆有轨电车上,周围的海水一声一声有力地拍打着车身。
车厢里空无一人,显然,我是这辆车上的第一个乘客。
我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刚坐下,就看到一个男子从车厢尽头向我走来。
他越来越近。
最后坐在我的身边。
我想要问他的来历,却发现自己此刻无法言语。
奇怪的是,一向胆小的我并不恐惧。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我可以感受到那个男子的体温和心跳。
这两样东西,给了我一种异常踏实的感觉。任凭他厚重的双手抚摸我的额头。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在一栋别墅里,周围是豪华的装潢,我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全身酸痛,绵软无力。
我用尽自己的最后一次力气喊了一声。终于,有人来到了我的床前。
这人不是别人,我朦朦胧胧的感觉告诉我,这人正是岩生。
看到是自己的丈夫,我的内心平静了许多。
慵懒地问他这是在哪,我又怎么了。
他说,这是他舅舅在郊外的房子,因为长期没人住,可以先借给我们享受享受。
看你前两天心情不好,刚好可以换换环境,换换心情。他说。
听到这,我内心是喜悦的。也不再追问什么,只觉得眼皮发沉,便躺下去,想要再睡一会。
梦里,我回到了那辆电车上。
这一次,我在那个男子的怀里。
你是岩生吗?我问。
他并不答话,只是把我又搂得更紧了些。
我们这是要去哪?我又问。
依然没有回答。
我倦了。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看着窗外大海面上平静动人的月色,心中暗暗地,竟有一种生的喜悦。
到站了,上来了一些乘客,车厢不再那么冷清,反而更加动人。
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却可以感受到他们交织在一起的心跳。
我想,我身边的这位是一个老人家,心跳沉稳有力,不疾不徐,平静安详。像是看破红尘后内心已然波澜不惊。他旁边的心跳却很虚弱,隐隐约约,还不时停歇几秒,好像是跳累了一样。莫非这是一对夫妻?我猜想,妻子也许已经濒临迟暮。
……
这就是我所记得的一切,至于我为什么发烧,那位抱走我的男人又是谁,我真的毫无头绪。岩生听完我说的一切,好像并没有那么惊讶。
他走出门外,好像是要去打一个电话。
他应该是去问我的同学吧,我想,他们应该会给我答案。
这时,有一撮头发调皮的落在我的额前,我一抬手,碰掉了桌边斜放着的病例。
我本无心,但他就这样摊在地上,明晃晃的五个字就这样映入我的眼帘“精神分裂症”。我不由得一惊,难道,我有“精神病”?
岩生进来了,他看见我弄掉了病例,吓得立刻把他捡起来放回包里。
我佯装不知道,问他打电话问到了什么。
他说,朋友告诉他,那天下雨,我喝多了,自己非要走到雨中,风一吹就着凉了。
我的闺蜜把我带回家养了两天,发现情况不好,就送来了医院。
哦,我默然地答应着,虽然心里丝毫不相信他的解释。
那个男人给我的感觉如此清晰,不该会是我的幻想。
然而,我并不想争辩。他怎么说,我便怎么听好了。
……
两天后,我烧退,痊愈,出院。
岩生带着我的父母一起来接我。我看到他们,竟不自主地嚎啕大哭。连自己也说不清原因。
这可吓坏了他们,还以为岩生欺负我了。一个劲拍着我的后背,告诉我没事了。
我哭累了,就睡着了,不知道现在为什么总是那么嗜睡。
我依旧在电车上,依旧在那个男人的怀里。
对面的老夫妇心跳还在。
我努力地睁开眼睛,想要看清他们的脸。最后终于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正是我的父母。
我挣开那个男子的怀抱,扑到父母面前,却发现,他们对于我的存在,并不知晓。
我大声喊着爸爸妈妈。可声音还没碰到空气就已然消逝了。
等我无助地转过头,那个男子也不见了。我还没弄清楚他是不是岩生啊!
现在的我开始恐惧,这恐惧是我从梦中惊醒。
还好,他们都在。
我换下病号服,准备回家。
却突然接到通知,说最后一次检查出我的扁桃体有严重的炎症,要进行手术。
好吧,我点点头,那就做吧。大不了再呆两天。
我就这样被推进了手术室。
进去之前,岩生拉着我的左手,父母拉着我的右手,这让我踏实而喜悦,即将面临手术的恐惧也不再那么强烈,只想着早些做完,早些回家。
手术台上,无影灯的光线太过刺眼,消毒水的气味太过刺鼻。这种不舒适的氛围刺激着我的神经末梢,竟让我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与悲伤。
两行泪水从我的眼角滑落,视线也渐渐模糊。
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麻药见效了,我很快就睡了过去。
我第一次走下那辆电车,站台在茫茫无际的大海里。
没有旅客,没有行人,没有那对老夫妻,也没有那个男子。
好像整个世界都消失了,我的周围只有我。
我深深地呼吸着湿咸的空气,那好像是一种泪水的味道。安静,苦涩。
闭上眼睛,我轻轻后仰,躺进了风平浪静的大海里,任海水漫过我的躯体……
这次终于醒来了。
我站在岩生的黑白照片前,身着素服,手捧白花。
身边的人都在低声啜泣,也不懂他们在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哑然无语。
我隐约听见有声音对我说,三年前,岩生因为淋了一夜雨,高烧不退。
最后退烧了,也患上了精神疾病。
我的爸爸妈妈呢?我随便抓住一个人便问。
你的爸爸妈妈……不是……好多年前就去世了吗?
我突兀的举动好像吓到了他,他只能战战兢兢地回答。
我此时依然觉得自己是神志不清了,只隐隐约约地听见悼词中说到:岩生是一个好同志,患有精神分裂,在乡下的别墅中度假时,不幸坠下台阶……
不是的……不是的,这应该才是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