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此刻,是我最近距离地接触这张活生生的脸以及这个活生生的人。
我曾经那么想跟Lucy多说几句话,而今见到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再想想那具无法讲话的尸体,我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来了……”
“我……,呃……臣,啊不,小人,呃,在下,见过公主……”
“这些日子,有人说你死了,有人说你病了,今日得见,想必你真是病了……”她目光威仪,带着我从未见过的高贵与平和,还带着一种,一种只要你欺骗她就会令你有罪恶感的真诚。我来到这里第一次与一位公主对话,她是真正的公主,那种高贵,是现代任何一个高傲的女孩子都无法相比的。
我再次语迟,不敢抬头直视。以前,我巴不得Lucy多看我几眼,现如今,对着她的脸,我却不敢看她,我能感受到她目光的炙热,我怕被她的眼睛控制住心智,也怕再忆起那晚的事。
“张骞,我要去西域和亲了,你可知道?”
“臣,呃,不,在下知道!”我的腿有些发软。
“张骞,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臣,在下,我……”
我一新来的,能记得什么呀我,但凡见个人就跟我有“过去”......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豁出去了,先搞清楚她究竟是谁,回道:“在下敢问公主排行第几,是皇后的第几位公主?”
“你是问,我算老几,是吗?”她平静地反问道。
?!呃!?意思是这个意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我觉得,我应该是母亲的第二个孩子,我有个姐姐,也有个妹妹。”还是很别扭。
“在下敢问公主芳名?”
“我叫什么?噢,这个,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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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穿越前做了好些功课,专门研究了史料。史料记载,王娡为汉景帝共生了四个孩子,男孩儿不用说了,是最有名的男人武帝,武帝的三位姐,分别叫:平阳、南宫和林虑,这三个名字以现代审美来说,怪怪的,既没有排行,也没有女性色彩,哪像女孩子的名字。其实,这三个名字都是地名,是公主所获封地的名字,公主嘛,生出来便 是带着地盘来的。可眼前这位公主竟说她不知自己叫什么名字,这跟史料的记载的差距有点大吧,也可能是我功夫没下足,有所疏漏。
“你很奇怪吗?难道我需要一个名字吗?”
难道不需要一个名字吗? “在下以为,圣上有众多爱女,应冠以芳名加以区分,以避免混淆不便。”
“呵呵,你可真有趣,我们从未觉得有什么不便。张骞你还像以前那么风趣。我们是不需载入史册的人,要名字何用,区分也是没有意义的事,再说了人们自会区分我们,待我们嫁人,根据所嫁之人的不同,我们也就区别开了……”
“呃……”
“张骞,我今天来是想问你,我去西域,你,陪我去吗?”
“敢问公主缘何去西域和亲?公主乃皇后所生,身份高贵,为陛下挚爱,今下嫁西域,前途千辛万苦,岂不让陛下担忧?”
“父皇是不会担忧的,他女儿众多,我和姐妹们也无甚区别,他见到姐妹们便 如同见到我。原本父皇要将我嫁给你的族兄南宫侯张座,还赐了他封地,这些想必你也不记得了吧?可惜张座染病身故,父皇尚未为我另择他婿。我自觉神伤,便决定去西域,若我大汉与于阗修好不仅可得上品美玉,此地亦可做我大汉阻挡匈奴的屏障,边疆无忧父皇宽心,定会感念我所为,对我那嫁给平阳候守寡的姐姐多加眷顾,母亲的女儿去和亲其地位也自然更加稳固。如此,我这一去益处颇多,何乐而不为,我愿意去!”她语调平缓地就象在讲别人的事情,十足的气度和威仪中没有透出丝毫失意,听入我耳里的却象一段如泣如诉的悲歌,冰冰凉意流进心里,回味全是酸涩。①
“公主大义,在下焚感五内!”这是我的真心话。
“不,我也是为我自己,我们每个人,在上天看来都是一样的,像蚂蚁一样,而我们也想有自己的天空……你说呢?张骞……西域可能会有自由吧!”
我心想,嗨,嗨,你是公主哎,怎么说的跟现代的屌丝似的。不过,她是Lucy的女儿,可能有一些现代人的思想,也不奇怪吧。
“你愿意送我去吗?”她缓缓抬起眼睛凝视着我。
我第一次跟她这样对视,她的眼睛似乎穿透了我的心,我心里一紧,像触电一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揖到地,“臣愿护送公主前往,臣愿倾此身所有以报公主对大汉的赤诚!”
她微微颔首,回了我浅浅一躬,便转身离去了。
那昂首挺拨的背影裹着深红色的汉锦里,同夕阳渐渐融为一体,拖在灰白石路上长长的红色的影子,依旧像慢慢凝固的血……
第二节
与公主相见,成了我在汉代经历的转折点,现在我不再是郎官,而是准使臣。自从海归到父亲的实验室工作起,我一直是个碌碌的研究员,没有任何职级,工作从未得到过肯定,更没有升职的希望。此时此刻,我的内心充满升职加薪的喜悦,虽说重返现代是我此行的最终目标,但能在古代去西域走上一趟,实实在在地给了我更多的热情和使命感。
今天是大汉天子与皇后召见我的日子,皇帝要正式任命我为大汉使臣送公主到于阗和亲。 一大早,我收拾停当,穿上面见天子的朝服,迈着大步,自觉神采奕奕,一路走一边留恋当职时常走的回廓,不一会儿便进了上阳宫,皇帝居住的地方。
早已得到通传,这次见天子不是在朝堂,许是任命使臣无需去朝堂那样的地方。从穿越至今,我还没机会在朝堂上见大汉天子主持国务的风采。我打算着,从西域回来,定要努力争取一次上朝堂拜见天子的荣耀,也算不枉冒死穿越一回。
一只脚刚迈进上阳宫的宫门,一个内待非常威严地沉下脸,用手指了指我的脚,我低头看看脚上也没沾什么呀!看他的态度,好像是命我脱鞋的意思。(史料记载,元代以前,臣下见天子是要脱鞋上殿的。这种礼节的意义,不是说要讲卫生,而是对于等级制度的尊重。就是说,地位、级别低的人见高一级或几级的人,您脚上都不能穿鞋,不配穿。比如,三国时,曹操被准许纳履上殿,就是说他被准许穿鞋去上殿见皇上,那是一种很高的待遇,那是荣誉,一般人是没有的。)
这回,我是真长见识着了,上殿不让穿鞋,上皇帝家也不让穿。我赶紧把鞋子脱了,刚一迈步,内待更凶地“哼”了一声,又指了指我的脚。
?什么情况,内待的样子很凶,这是提示我再脱呀,脱袜子,看来不仅不能纳履,还不能纳袜呢,拦着脱吧,这离内殿还远得很,看来这一路都得赤脚了。
过来一个小内待,微笑着拿一个托盘把我的鞋和袜子盛了去,没收了。
我光着脚,一路小碎步,捣腾到上阳宫内殿门口。
只见内殿不远处,上首方向坐了两个人,一男一女,都威仪十足,女的正是Lucy,啊不,是皇后,我现在已没法把她和原来的Lucy联想成一个人了。
一进门,我便跪下,高声道:“臣张骞参见皇上、皇后!”我还想说点什么“吾皇万岁,皇后万福金安”、什么“神福永享,寿与天齐”这样的话呢,音儿还没发出来,突然一个魁梧的内待,上来就给我一大嘴巴,呃,打得我两眼直冒金星!这是我穿越后第二次挨嘴巴,在汉代,遭到这种袭击的概率这么高吗!
这内待没有说话,只是瞪圆了眼睛怒视我,似乎我再敢出声,他就叫我血溅当场。
我才发现,皇上和皇后脚下还跪了一个人,手里拿了一串竹简好像正汇报着什么。原来,我是打扰人家了。不懂规矩,乱说话,这才遭了惩罚。
皇后冷冷地对着那内侍用鼻子哼出了一句话:“下去吧,张大人是我和跟皇上的故交,近日病了,方才好些,你莫要为难他……叫他在一旁等候便是。”
Lucy还有点人情味,虽然打也挨了,我这心里还有点儿感动,我深情地看着她的眼睛,她瞪了我一眼,不再看我。
那内待面无歉意地深深向我一揖,随后命手下人扯了个垫子给我,叫我跪那儿等着。这可不是罚跪啊,古代人跪着就是正式的坐着,这可是极高的待遇呢,您瞧,上首方向的皇帝和皇后都那儿跪着呢,这就是正式见面落坐的姿势。
皇帝和皇后还在听那人的汇报,皇帝的神情有些发傻,似乎没听进什么。仔细看这位景帝长得气度非凡,绝对是位帅哥男神级的人物,但是相对于他身旁的皇后和此前见过的公主,还有那位小刘彻来说,少了一些皇家的威仪,那神情放在现代就象像邻家和蔼的男主人,我觉得他更像电视剧里的皇帝,绝对不像真正的政治领袖。听着听着,他还时不常地打哈气,虽每每用手挡住了嘴巴,难免遭到皇后的瞪视。这位皇帝真是作出“文景之治”这样成就的一代贤君?
我心想,能在这儿旁听汉代的皇帝和皇后处理国家事务也是见了大世面了,还想着,等我回去了,写几篇有关汉代的文史方面的论文,告诉大家真正的汉代是什么样的,再回学校重修个历史专业什么的,再也不用去父亲的实验室做闲职了。
皇后听完汇报,总结道:“先帝对数刑种的改良,足见先帝的宽仁。但原‘斩右趾’刑,人且能活命,直竟改为弃市,有些突兀,原‘斩左趾’改为笞五百,这五百笞下来,岂能活命?毕竟生命不再重来,再无改过机会,其亲人家眷也未能感念圣恩,看似轻缓,委实杀人。”
跪着那位道:“皇后陛下所言极是,臣以为,如今天下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应以轻刑以济盛世,轻罪犹可恕,予人悔过自新之机,以利我大汉休养生息,人口可增长,繁衍生息,以利我大汉国祚呀!”
皇后道:“爱卿,依哀家看,斩趾、劓刑就废了吧,刑过,身有残疾,且要家庭供养,反加负担,无法劳动又与产生不益,笞五百改为三百,笞具也改小些,以不伤人命为考,其他刑种均要减省,你下去吧,做了初样再拿来给哀家看看!圣上,您看呢?”
“好,朕以为是!”这皇帝似乎就等皇后的这句问话呢,马上称是。
“诺!”官员退去,我真是佩服他倒退行走的本事,他一直是躬身倒行,穿过整个大殿,一直到门口,途中没有跌倒,到达位置也正合适,这是练家子呀。
没想到本次面圣居然旁听到了一个历史事件。
史料记载,汉初时汉代的刑罚沿用了很多先秦时代的酷刑,残酷啊,一犯罪,动不动就要被砍了脚,割了鼻子,以致做假肢都成秦汉时期的传统手工业了。文帝时期,民间有个女孩子大胆上书给皇帝,说刑罚太严酷应该改一下,文帝为了表示自己是仁君,真把刑罚改了。仁不仁的,看看他改的内容知道,原来的砍右脚,改成弃市砍头,原来的砍左脚,改成打五百大板。(您要问了,这砍左右脚不都是要砍脚吗?这处理上咋还不同呢,有区别吗?有,古代人认为右面比左面高贵,砍右脚的处罚就是比砍左脚的重。对了,我挨的两巴掌打好像都在左边),您觉得这刑罚改轻了吗?问一下犯罪那人,他愿意砍脚还是砍头?还是愿意来五百大板?后来,文帝的儿子景帝下发《垂令》命再次改轻刑罚,这回真改轻了,头和脚都可以不砍了,还规定了打人的板板的尺寸,还要去掉竹板上的竹节。这回,除了破伤风感染这种意外,是不会打死人的。景帝的这项改革在我国的历史和法制史上都是一个进步,是一件大事,也是他的成就之一。至于他爹文帝嘛,我怀疑,那个上书的小姑娘可能不够漂亮,文帝觉得自己被拂了面子,也不想给她面子。
从我今天的见闻来看,这个历史的变革不是文帝的儿子而是他儿媳做的呀,是我暗恋的女主角做的!
我正胡思乱想,上面的皇帝发话了:“张骞,你上前来说话!”。
我起身光着脚跪到皇帝和皇后脚下,嗨,如今,我要跪到我的女神的脚下,却不是向她求婚,甚至都不能随便看她,可悲呀!
皇帝吩咐内待拿了张更好的垫子给我跪着,我的待遇又提高了。
“果然,是故人来了,你不但是朕的故人,更是皇后的故人,如今再次相见,实在难得,朕真是没有想到你有这样的勇气,张爱卿是位真诚的人,对皇后一片赤诚啊!你不必拘束,随便些,抬起头来吧!”
听到皇帝这话,我背上已有凉意,头皮也发麻。我马上抬起头,又仔细看了这位皇帝,他近四十岁的样子,应该比实际年龄还年轻些,他说着流利而有韵律的古代汉语,着实一副英俊高贵的古人相貌,但是真正的景帝绝对不会有他现在的看我的神情,那稍带俏皮的冷笑的嘴角,还有刚才那句话,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我不由得轻呼出声:“Jack……”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作者注①:听到这里,前面的疑惑您也明白了,原来史料所记载的这几位公主的名字都是他们老公的爵位名称,是他们老公的抬头,历史就是这样记载她们的。她们肯定应该有自己真正的名字,只是没有记载下来,没人知道罢了。她们是否有自己的名字已不重要,后来武帝的几位公主,诸如阳石公主、诸邑公主等等,情况亦大抵如此。如此看来,一个人在历史上有没有名,跟有没有名字是无关的,这个逻辑,您看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