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个广场,看到好多爷爷们在带孙子,在跟他们咿咿呀呀的说话。我有点怀念爷爷了。
我的爷爷活到了81岁,临终前一周突发重疾,不治病逝,在那之前基本没怎么生过病看过医生,也算是长寿而终。爷爷过世的时候,我刚上初一,对爷爷的记忆不是特别的清晰。但我记得爷爷很爱喝酒,也会酿酒,每年都会有邻里捎来大米,托付爷爷给他们酿酒。爷爷酿的酒很香,纯度能达到50多度,一点火,就着了。这是哥哥告诉我的。而我记得的是每回爷爷酿酒要用大锅煮好多好多的白米饭,底下总会有很多锅巴,那是我们小时候最喜欢的零食,咯吱咯吱脆的,每次吃上都好幸福,小孩子的世界也好小,那锅巴便能填满我的全世界。因为喜欢锅巴,于是便喜欢上爷爷的每次酿酒,看着爷爷忙前忙后,从淘米到烧火煮米饭,再起锅,晾凉,然后和酒曲,再入缸,隔水封好,发酵好了之后再加热蒸馏提纯。还记得每次蒸馏提纯的时候,酒香飘巷,隔得很远都能闻到醉人的酒香。后来的我,识了好多字后,觉得爷爷是个酿酒的匠人,这门手艺于他就像呼吸吃饭一样自然娴熟,只是这门手艺后来没有传承下来。
爷爷酒量很好,奶奶说,爷爷年轻的时候过年回娘家探亲,跟娘家舅子一起喝酒,可以像喝水一样喝完两坛白酒,后来奶奶的兄弟们都怕了,再不敢跟爷爷一起喝酒。我很小的时候,每次见到爷爷干活累了或在家无事的时候,都是拎着个小酒桶,拿个小酒杯,坐在厅里的太师椅上一杯一杯地酌,他可以就这样过一个下午,喝得有点醉意了之后会开始讲他旧时的事,我坐着听他讲过几次,那时候小小的我,还不懂得他们那个时代是怎样一个世界,我不说话,不发问,只是静静听着。通常这时候,奶奶会在厨房里忙活,当爷爷开始讲陈年往事的时候,奶奶便会开始骂,“你这老头子的,又喝醉了,不要老在孙子女面前讲那些过去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招人烦。”可是我不觉得烦,反倒喜欢听爷爷讲他过去的经历,讲他年幼丧父,作为老大,他从11岁就开始赚钱养活底下五个弟妹,讲他的母亲我的太奶奶如何不喜欢他,讲他年轻时候遇到过很多被人欺负的经历。听着爷爷酒后的唠叨诉说,心里觉得爷爷过得真苦,心里是真的觉得心疼,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身世凄惨的人呢?甚至有的时候会觉得奶奶不好,为什么不陪爷爷聊天,为什么不跟爷爷多说说话?大人们太忙,每个人都忙着谋生,哪里有心思去听一个垂暮老人讲自己的成长辛酸史。如果说每个小孩子心里,都有一位英雄,那么小时候的我心里的英雄就是爷爷。爷爷去世后,我努力地搜刮跟爷爷的相处的记忆,却发现我跟爷爷没有讲过太多的话,心里有好多的遗憾。我总在想,如果爷爷还在,如果那时候我稍微懂事一点,我一定会多跟爷爷聊天,多问问他那个年代发生过什么事情。他的所有娓娓道来,在我都会是很好的故事。可是,这些,只能是如果,却永远不会再发生了,我的爷爷已经入土为安好多年,那些故事早就无人记得了,像逝去的古人一般,停留在了过去。
爷爷爱喝酒,带出了喝酒的一家子。爸爸是最像爷爷的那个,无酒不欢,我们喝水,他喝酒。跟爷爷一样,爸爸干活累了会酌几口酒,没了的力气会再回来。爸爸肺不好,年轻的时候抽烟也喝酒。后来医生说,肺不好,得戒酒戒烟。爸爸原本烟瘾还蛮大的,可是没过多久,他真的把烟戒了,自此以后我没见过他抽烟。可是酒却至今未戒脱,且越喝越大了。醉意上头,便容易发脾气骂人。妈妈说,爸爸完全就是爷爷的复制品,爷爷以前也是喝醉了就会骂奶奶。哥哥弟弟们都爱喝酒,但是酒力却不胜爷爷的一半。家里的女眷们也都能喝酒,连伯母和我妈妈都能喝点小白酒。其实爷爷还在的时候,会用高粱米和糯米酿制甜酒给媳妇和小孩子喝,他自己也喜欢。那是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里,我们最爱的饮料,比现在市面上得碳酸饮料要更香甜可口,是我们每逢佳节都必有的下饭酒。那股香甜至今尤念,却不复得之。
除去酒,爷爷还是个很好的厨子。很多好平常的食材,他可以做出很美味的菜肴。记忆比较深的是爷爷做的酿大肠。所谓酿大肠就是往洗干净的猪大肠里塞进一些食材,然后用赤小豆来熬,熟了之后,切成一圈一圈的,香而不腻。记忆很模糊了,我已不记得那是什么味道,只记得我们小孩几个都爱吃爷爷做的菜,那是真的香,是现在多昂贵的菜肴都换不来的味道。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还有一个很模糊的片段——爷爷腌制的甜辣姜和柚子皮。甜辣姜,是我上小学前吃过的东西。是爷爷把自家的姜晾晒过然后用白糖腌着,用一个瓦罐子封好放置一段时间,就跟腌柠檬一样,等到开封的时候,爷爷用来哄我们这些小屁孩。被糖粘附着的姜,虽然还有辣味,但是甜甜的,口感好好,竟然也能让我们几个小毛孩吃完还要,可是记忆里我就吃过那么一次,之后再没有过了。另外还有柚子皮,其实也是跟今天的糖津陈皮差不多,但是味道却不一样。爷爷做的柚子皮,甜甜的,要下去除了糖,还会有点舌头凉凉的感觉。那是因为柚子皮本身是涩的,加了糖腌制过后,那股涩味淡了好多,但咬下去的时候,还是会分泌出一点点,刺激着舌头的味蕾。我们小的时候,不上学,白天会趁着爷爷奶奶不在,去找寻这些好吃的,像寻宝一样。不上学的几个小孩子,我最大,所以总是由我指挥和统领大局,带领弟弟妹妹们开始地毯式的搜寻大作战。通常都是最小的负责放风,一旦发现爷爷奶奶回来了,要及时通报,以便能安全撤退。但我们的小把戏,常常被识破,每每这时,爷爷会把这些让我们流口水的美食拿出来分给我们这几个小馋鬼解馋。一切都那么遥远,遥远到有时候会以为这些都不是真实的,可是记忆却又如此清晰,清晰到难以抹去。
记忆,深深浅浅,我常在梦里梦见过爷爷,每次都那么慈祥地笑着,慈爱的望着我,每次都想努力开口跟他讲话,却发现无论我如何嘶吼,如何叫喊,梦里的爷爷都不曾答应过我一声,只是转身离我而去,而后是梦醒,眼角的泪水流下来。刹那的怔炯,然后心里便是一阵空,那个慈祥的老人,早已逝去,他再也听不见我说的一切,再也看不到那个当年的孩子现在的喜怒哀乐,再也不会因为我考试得了三等奖而喜上眉梢,像个得奖的孩子一般,掩不住内心的喜悦。不会再有人批评我把铅笔削得太长太尖会浪费,也不会再有人会对喜欢吃果冻的我们说,“孩子,那个东西不用去外面买,爷爷会做。爷爷哪天做给你们吃。”可是,我把这句话记住了,却一次都没吃上爷爷做的果冻。
奶奶常说,爷爷最爱的就是他的这些孙子女们,可是奶奶不知道,我们也好爱好爱爷爷,好想念好想念他,我的童年里有的不是动画片,有的不是游乐园,我的童年有的是满满的跟爷爷相关的记忆,那么清晰美好,却再也不会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