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知道西岩,是在高一的一堂作文课上。其时我们刚学完朱自清先生的散文名篇《绿》,斯舜威老师带我们领略了梅雨潭的绿,我还来不及从朱自清笔下那醉人的“女儿绿”中醒过来,老师就给我们布置了一篇作文,叫我们学着去描写自己家乡的一种景物。那堂作文课上,斯老师给我们读了一篇优秀习作《家乡龙潭的凉》。习作字里行间的那一抹沁人心脾的阴凉,掠过教室的每一个角落,渗进每一个同学的心里。我从那堂课上记住了我的同学吴华英这个名字,也记住了她的家乡西岩龙潭那无与伦比的凉爽。
多年之后,当QQ同学群里,看到同学转发的当年吴华英同学的那个作文本,以及那篇作文的原稿图片时,我泪眼模糊。原来因那篇作文而倾心于西岩龙潭的人远远不止我一个。吴华英同学用她的生花妙笔让西岩龙潭的凉风在同学们的心头足足吹拂了几十年。不得不说,因了华英的缘故,西岩龙潭在我心中,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朱自清笔下的梅雨潭那样的存在。但我实在是个缺乏行动力的人,西岩之行一直只是我心中的一个梦,迟迟无法兑现。
再次感受西岩,我自己也已经做了语文老师。零三年的时候,我带过一个高一学生,她在我隔壁班,我是他们班的任课老师。这个学生挺好学的,也能吃苦,成绩也不错。但她脸色苍白,似乎有些营养不良。我注意她主要也是因为她的低血糖和痛经。她的班主任是个还未结婚的小伙子,对女同学的关心自然会粗糙一点,或者不方便一点。有那么几次她脸色煞白,满头虚汗的样子正好被我看到了。我把她叫到办公室,端上一杯红糖姜茶,或者把她送到医务室,表示了一点师长对学生的关心。这于我本是分内的事,然而,女同学却知道感恩,她常常在课余来找我,慢慢跟我熟络起来。我渐渐知道她是西岩的。家里只有一个阿伯跟她相依为命。她对自己的父母没有记忆,却对阿伯感恩不尽。我从她口中得知她阿伯无儿无女,五十多了也没成个家,只为抚养她长大。我没有深究她的身世,但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已经让我同情心泛滥。
记得我当时所在的那所学校,对西岩的学生在学杂费上是有优惠政策的。校长对西岩的学生似乎也特别照顾。每次大礼拜放假,总是让西岩的学生吃过中饭就走,不必上下午的两节课,怕天黑前赶不到家。碰到大风大雨的恶劣天气,校长也总会提早通知,或作妥善安排。我从学校的安排中,对西岩有了第二个印象,那就是偏远和相对的贫困。我向这个同学打听过西岩龙潭的位置。她说龙潭在泄头,那是原西岩乡政府所在地,而她的家乡比泄头还要远很多,那是一路的上坡,几乎到了周围山峰的最高处。她还说从县城乘公共汽车只能到陈蔡。陈蔡下车之后运气好可以搭乘三卡或小四轮,运气不好的话就只能步行回家了。而她阿伯没工作,也没什么钱,她每次陈蔡下车之后,都是一路爬山回的家。我没有实地的体验,但我能想象这孩子回趟家是多么不容易,所以等她高二文理分班,分进我的班之后,我便常常在放假时,带她回了我的家。
她高二那年暑假,我邀她来我家玩。她嗫嚅半天却告诉我一个让我难以置信的事实。原来她是从小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她也是长那么大才知道自己的妈妈还在这个世上,且跟别人结了婚,因为不久前,她家里忽然多了个六七岁,将要上学的小男孩,阿伯说男孩是她同母异父的亲弟弟。我表示不可信,但女孩说,她虽然没见过妈妈,但弟弟却一定是亲的,因为跟她长得很像。我不知道她妈妈为啥要把儿子也送到她阿伯家来。但那一年暑假,他们姐弟俩双双出现在了我家门口,连带着出现的还有一个十多斤重的大冬瓜和一袋子玉米。看到姐弟俩被太阳烤得通红的皮肤,和满脸满身的尘土,我心疼得差一点掉泪:“看你笨的!来就来了,干嘛背这么重的东西过来?”,小姑娘笑笑,说这是她阿伯自己种的。我从这姐弟俩身上看到了西岩人的苦难,以及苦难之中的坚忍和实诚。
零六年,小姑娘不负所望地考上了大学。我也在送走他们这届毕业生之后换了一所学校教书,随后,我把小灵通换成了手机,也许是小姑娘没有了我的联系方式吧,她读大学之后,我便跟她失去了联系,至今我也不知她大学毕业之后去了哪里工作,生活得幸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