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教授,曾经在一次与学生“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聚会中,酒至半酣,对着一群喝的面红耳赤的学生说:“我平生最痛恨旅行,可是一辈子始终与旅行为伍,真乃‘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啊!”学生们不同意,说:“您那充其量是出差,不是旅行。”不过老教授反驳道:“二者有区别吗?!”
杨柳松曾经用几个月的时间,孤身一人,推着一辆自行车,穿越了藏北羌塘草原。后来死里逃生,终于归来,有人问他此行的意义,他说:“没有意义!”
这就对了!凡是讲什么旅行意义,而且还要大谈特谈的,统统都是在变着方儿于人前或者人后掩饰自己可怜的虚荣心。人前,是为了让别人相信;人后,则是为了让自己相信。
路遥活着的时候,写不下去小说,就必定回到榆林老家,伫立在秦汉时的边疆,看着长城外,苍苍茫茫的毛乌素大沙漠,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他在寂寥无声、寸草不生的地方找到了灵感,有人把这种情形看作旅行,错了!这是心灵的自我放逐!
老教授之所以痛恨旅行,他其实只想寻找一片心灵的放逐之地,但是不得!
李白路过秦岭,看到“危乎高哉”的秦岭,发出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景仰。韩愈也学着旅行,到了华山,骑在华山的白石头上,哭着不敢下来,看着眼前茫茫云海,感叹自己“云横秦岭家何在”的渺小,忙着给家人写遗书。所以,同样是自我放逐,他们人生之路注定不同,一个“扶摇直上九万里”,一个只能“雪拥蓝关马不前”。
杨绛先生晚年写的书里,总是讲人生处处是驿站所带来的无喜无悲的淡泊。因为她这一生走的太多,太远了。她从南方来到北方,又从北方回到了南方,从中国到了异国,又从异国回到了中国。她体验了一个家族的起伏,也见证了朝代更迭的兴衰。她看着怀中“chinese baby”变成亭亭玉立的女儿家,又看着她安然重新回到自己的怀里,成为宇宙微尘的一部分。
《神仙传》中有:“汉孝桓帝时,神仙王远字方平,降于蔡经家……麻姑至,蔡经亦举家见之。是好女子,年十八九许,于顶上作髻,余发垂至腰,其衣有文章,而非锦绮,光彩耀目,不可名状,入拜方平,方平为之起立。坐定,召进行厨,皆金盘玉杯,肴膳多是诸花果,而香气达于内外。蔡脯行之,如柏实,云是麟脯也。麻姑自说云:‘接侍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向到蓬莱,水又浅于往者,会时略半也,岂将复为陵陆乎?’方平笑曰:‘圣人皆言,东海行复扬尘也。’”
好莱坞是不是受此启发,不知道。不过,他们曾经确实拍过一部电影《这个男人来自地球》,讲述一个男人从远古到现代,一直没有死去。他见证了地球上自从有人以来的种种,但他又不得不面对爱人、子女、朋友死去时的悲哀。他到底得罪了什么,让他这一辈子尝遍如此多的苦难!
麻姑的旅行,汤姆·汉克斯在《绿里奇迹》中的不死,以及现在《这个男人来自地球》中教授的绝望,构成了旅行中时间与空间的错位,刹那与永恒的颠倒。《大唐西域记》里说:“谈天无以究其极,括地讵足辩其源”,怎么办呢?那只好放逐自己那数百万年来,始终都不安分的方寸心灵,放逐自己,寻找一种自认的永恒。
这就是旅行,它冷漠、无情、残酷,却又让我们不得不亲身体验、感知,最后与这一切融合起来,成为红尘往事的一部分。
当然,如果你认为,坐在塞纳河边,手捧一本洋书,品着一杯咖啡,看着眼前如同凯瑟琳·德纳芙年轻时模样的法国女人,踩着高跟鞋,穿着灰色的风衣,腰中带子随风飘动,把纤细的腰肢衬托得婀娜多姿,从你面前走过时,冲你嫣然一笑;或者夹着一本牛皮笔记本,在俄罗斯深情的贝加尔湖畔,慵懒地倚靠在躺椅上,独自享受一曲陈绮贞的音乐,感叹“北海烈风悲未央,痴情往事皆过往”的忧郁是一种旅行,好吧!快快迈动你的脚步。
但是记着,千万不要发朋友圈。因为,一旦这么做,前面所有装点门面的颜色,会立即褪色,变成一种惨白可笑的自嗨。因为人们已经看够了似有还无的,在镜头前,低眉垂眼却有心无意的展露虚荣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