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小敏,从小我总会做一些奇怪的梦。
有一次,我梦见自己划着一艘小木船到了北极。正处于极昼的北极,天空中有九个太阳,每个太阳都像水晶玻璃球,闪烁着七彩光芒。同时,在透明的北冰洋之中,倒映着另外九个冰冷的太阳,同样也闪烁着七彩光芒。在广袤的寒冷天地之间,我坐在小小的木船上,被十八个太阳包裹着,但我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你问我是否会感觉到孤独。不,我不孤独,只是有点冷。
孤独是什么?我并不确切地给出答案。但我能确切地说出,孤独不是什么。孤独绝对不是一个人下完班之后,无所事事,闲得蛋疼。现在很多人,甚至很多文章,都将孤独形容得很矫情。都市男欢女爱之后的一根烟,没人了解的心酸泪;单身青年们深夜加班,只为摆脱出租屋里大半夜的寂寞;办公室里虚虚实实的同事情,假面之下的冷漠脸……我承认,这些情绪都很难受,但它们并不是孤独。那孤独是什么,抱歉,我也不知道。
(一)
白天,我也只是一个平凡的都市青年。现在在一家电视台,做着可有可无的工作。我想若不是自己还很年轻,熬得了夜,加得了班,我可能早就被辞退了。
刚开始工作那两年,我在一家杂志社做编辑。所谓编辑,有些人认为我们很是风光,好像每天的任务就是跟各式各样的作者打交道,说天侃地,畅聊古今,一不小心就能签下一个畅销书合同;有些人认为我们就每天看着稿件,一个字一个字地挑错别字和语法。但我的工作和这两样都搭不上边,我只是一个杂志选稿编辑,每天的活儿就是从成百上千篇的网络文章中,选出最符合我们杂志社风格的那种。哪种?鸡汤文。
当时,我每天的任务是挑选出30篇符合要求的文章。这也就意味着,我每天不得不看至少300篇鸡汤文,合下来一周,我得浏览大概1500-2000篇文章。刚开始的半年,我还能勉强挺过来,在互联网上翻翻找找,总能时不时地发现几个新面孔。但互联网真没想象中的那么大,说什么海量信息,平台只有那么几个,翻来覆去也还是那么几个。当时我还想了想,要不我自己干脆成立个专业鸡汤文网站,然后成为杂志社的内容外包公司。但想想自己找文章都这么痛苦了,还是不要成立一个如此痛苦的企业了。在我工作即将满一年之时,我开始熟悉各种鸡汤文的套路,但同时也陷入了找稿子的焦虑之中。
最终,那年八月的一个星期五下午,天气阴沉沉的,眼见就要下暴雨了。我收到了好几个礼拜前投过的简历的面试通知。
“请问你可以今天下午2点过来面试吗?”
“可以明天吗?”
“可以。不过明天我们就入棚了。摄影棚在郊区,要面试的话,你明天要直接到棚里来。”
“那好。我今天下午立马过来。”
当时刚好是午饭时间,我端着楼下便利店加热过后的盒饭,标准化的食物香味冲入鼻腔。不过这也勾起了我的胃口,我的舌头很好打发,它并不敏感。我站在办公室外的小窗口,一口一口吃着米饭。从十七层的高楼,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往外看。现在外边应该风很大吧,因为远处黑压压的乌云,来势汹汹,吹得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花枝招展。
我边吃边想,看来下午得请个假去面试,对了,记得叫上车。
(二)
面试结果当场就给出,我因为英文而被录用了。我不知所措地从电视台办公楼走出来,乌云依旧黑压压的,雨始终没有下下来,我转身走入了一家中式快餐店,点了一份蓝莓山药冰粥,外加一盘熏肉大饼。坐在靠窗位置,等着上菜,脑子里不断地回想着面试场景。
中午1点半,我搭上出租车,20分钟就到了电视台门口。我攒着刚刚打印出来的简历,迈入大厅,只见大厅里,穿着时髦的职员们匆忙走动,似乎都在为什么事情做着准备,气氛果然比杂志社有活力。
我询问前台,应该在哪儿面试。
前台稍微抬抬头,面无表情地说:”时间还没到,你先在那儿坐着等,会有人出来找你。“
大概等到了2点10分左右,我看到了有人朝我走来。微笑着把我领到一个小隔间,里面有位人力资源部负责人正埋头看简历,我把简历递给她后,便按照要求进行一分钟的自我介绍。介绍完毕之后,她递给我一篇英文文章,让我口头翻译,文章内容有关电视台栏目内容。有些奇怪,我本以为他们是看中了我大学时期的拍摄视频经历,却没想到是六级成绩。英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输入到我的大脑中,中文也一个字一个字地从我舌头弹出。口头翻译完后,来了一位长头发身着全黑的女生,她将和我进行英文口头对话。就这样,两个中国人在电视台小小隔间里开始了英文对话,聊的内容无非是兴趣爱好等等。
说实话,英文于我而言,并不难。这些东西只是熟能生巧。半个小时后,我获得了这个工作机会,在电视台担任一名外国选手翻译,当然还有一个月的试用期。
”您的蓝莓山药冰粥和熏肉大饼。“
我从面试回忆中缓过神来,舀了一勺冰粥放入口中,冰凉爽口,正是我喜欢的味道。夹起一块熏肉大饼,金黄的油水顺着煎过的面皮流下来,猪肉馅里连根葱花都没有,我尝了一口,刚刚喝了冰粥的舌头似乎还无法适应猪肉厚重的冲击感。我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水,试图再次尝试熏肉大饼,新口味需要新适应。就像当时的我,以为自己就要开始新的生活,电视台的工作看起来光鲜亮丽,似乎和娱乐圈有着理不清的关系,而我即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理所应当自己也会变得受人欢迎。
但当下我离开中式快餐厅,离开吃了三分之一的熏肉大饼后,我立即需要做的事,便是回杂志社再次确认辞职。在几周之前,投出简历的时候,我就已经与主编商量过辞职这事儿了。现在只需要回去报告一声,清理桌面上原本就不多的物品,就能打包走人。
20分钟后,我又回到杂志社大楼,站在大楼底下抬头看,它一如初见——带着浓浓八十年初的古旧气质,土黄色的墙面配着深蓝色反光玻璃窗,外墙上布满绿油油的爬山虎。但我再仔细看一看,竟然外墙上没有爬山虎,工作了将近一年的地方,我竟然在离开的时候才准确记住它。
辞职非常顺利,就如面试那样。主编从电脑桌前抬头,看了看我,然后同意了我辞职,祝我好运后,我就去人事部办理手续。之后再与办公室几位相处尚为融洽的同事告别,他们惋惜表示不舍,然后偷偷告诉我,下周就有新人来接替我的工作,听说是个男生。在出版社这种极度女多男少的环境里,男性荷尔蒙还是非常受人欢迎的。我也替他们感到高兴。
那天晚上,我整夜呆在出租屋里,整理将近一个月的行李,明天我就要和节目剧组进棚拍摄,第一期拍摄时长一个月。我没有参与节目前期任何准备工作,在什么也不懂的情况下,就由于英语误打误撞地进了一档新节目。我自己想想都觉得有些荒诞可笑。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在深夜攀登雪山。黑暗中我什么也看不见,伴随着狂风吹过耳畔,我无比艰难地前行。当我最终爬到山顶时,我看到只有在梦中才能遇到的美景——血红的初日从灰色山脊处跃出来,浓郁红光染满每一个山头,齐肩高的草原顺着山顶寒风向一个方向倒去,闪着亮光的萤火虫,纷纷从地底里钻出来,在半明半暗的清晨飞向天际,与远处的银河交汇在一起,流淌到山阴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