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岭绵延数里,远望似是一条起伏的青色卧龙,在龙干拱起的最高处,挺立着一棵苍劲的古松,在数不尽的大大小小的松树中,兀自显出几份庄严,几许苍劲。
老人就住在这密林之中,身边陪伴的是一条唤着阿发的黄狗和一杆土铳。每月山下有人送上整袋的粮食,而每年冬季,青松岭的汉子从山上放倒粗壮的松木段,再运出山外,换回大把的钞票及女人和娃们所羡慕、希冀的物件。
没有人能准确地说出古松究竟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风雨雨,许多关于古松的故事在青松岭一代一代的相传。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吃百家饭的小伙子走南闯北、四海为家,偌大的世界却找不到一块容身之处。有一天,他正走着,突然好端端的晴天一下子变了脸,又是打雷又是落雨,正好旁边有座土地庙,他连忙跑了进去,不一会,走过来一个白胡子老头,那老头对他说,只要一直往东走,走九九八十一天,把你手上那根打狗棒插在你站的地方,那么方圆十里之内就是你的家,到那时你就不愁吃不愁穿了。老头说完就不见了。小伙子醒了过来,原来是做了一个梦,再一看,那白胡子老头不就是身边的土地老爷吗?!不一会天又晴了,小伙子朝土地爷叩了三响头,就照他的话走了九九八十一天,来到了青松岭,那时的青松岭还是一遍黄土,小伙子将手中的打狗棒往脚下一插,就在这里安了家,那根棒子就变成了眼前这棵古松。每一个亲耳听到老人讲述这个故事的青松岭人都深信不疑,老人因这个神奇的传说获得了青松岭人更深一层的敬重。而古松在青松岭人的眼里则成了祖宗的化身。桂玉奶有个头痛脑热,让孙子搀扶着到古松前烧柱香,就好多了;翠花婶家的松根上了大学,翠花婶说怀松根的时候,用松球煮水喝过......
古松苍翠的伫立于峰岭之上,鸟瞰着山脚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青松岭人,每年秋天,从树上落下无数粒松籽,到来年春天又破土而出,长成一株株幼苗,年复一年,青松岭漫山遍野都布满了大小不一高低不一的青松。
老人每日带着阿发扛着土铳在山里巡荡,当夕阳的余辉在松枝上闪耀,老人踏着柔软的松针,伴着婉转的鸟鸣声,回到古松下的茅屋里,喝两口山芋窖,抽一袋水烟筒,听屋外风过树枝,老人说那是大山的呼吸。老人自己也记不清在这棵古松旁生活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总之,他熟悉山中每一条小径就如同熟悉自己手上的每一条掌纹一样。山下一有人上来,老人总会讲起那个关于古松的传说,每当夜静无人,阿发的耳边总会响起老人那平缓而沙哑的声音。
青松岭人不会忘记,大炼钢铁那阵,山上该砍的都砍光,唯有那棵古松依然独自屹立于光秃的山脊之上,枯瘦的枝干在天空的映衬下平添几分苍凉。古松下的茅屋里住着一位不肯下山的老人。
一年又一年,青松岭重新泛起新绿,胡子花白的老人与老态龙钟的阿发依旧在山中逡巡,老人离不开大山,离不开眼前这一株株一丛丛高低不一粗细不一的松树,更离不开那棵给了他某种寄托的古松。
一个令人烦躁和不安的夏季的一天,一阵阵闷雷从青松岭上滚过,正在田里割稻的青松岭人眼见得一股浓烟冲天而起,又转瞬消失,他们跑上了山一一那棵古松已被雷电拦腰击断,焦黑的空荡的树洞里冒着细烟像一只眼睛漠然地望着青松岭人,令人惊讶的是竟从里面爬出两只赤膊的鸟来。阿发变得烦躁不安,朝着天空无助的吼叫,老人跪在半截古松面前,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几只被惊吓的鸟在头顶盘旋。
当夜,老人滴水不进,第三天早晨,老人被搀扶着来到那半截古松面前,对着青松岭人讲述完那个古老的传说,溘然而逝。
青松岭人用最好的松木打了具棺木,将老人埋在那半截焦黑的古松旁。
青松岭依然苍翠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