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京都
街上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同寻常的是,今天,他们每个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站在街头,翘首以待。
今天是新任丞相乔迁新居的日子,大家都好奇这位早已在京城名声大振的空降丞相,究竟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不仅毫无预警地取代了原丞相之位,还在上任一个月内,被赏了宅邸,赐了婚。如此高调的恩宠,活脱脱是皇上眼前的新红人,怎能不让人好奇。
一个瘦小的身影挤在人群中,抻着脖子垫着脚,看往车队即将驶来的方向,努力的想再看得更清楚一些。一边还支棱着一双耳朵,极力的捕捉着周围人传递来的讯息,大致也明白了七七八八。
这位新丞相算是个神奇人物。自几年前示洲一带江洪爆发过后,又是连年的干旱,旱极而蝗,干旱引发的蝗灾,几乎断了百姓那一年的粮食来源。示洲遍地难民,饿死者不计其数。皇帝也是心急如焚,开仓放粮救济难民,却也只是治标不治本。不知从哪里来的这个人,在示洲组织灾民放养了几万只鸭子,竟将蝗灾遏制住。同年,又发动百姓广铺植被,栽树种草,也不知从哪调来百余辆马车,运送渠水,那一年灾情得到了极大程度的缓解。皇帝巡访示洲时,他又协助皇帝在极短时间内,揪出贪污灾粮的一串官员,牵连至深,几乎动了半个国家的权利筋骨,上至一国丞相,下至示洲府尹,共计三十七人。此人也一举成名,被皇帝带回京都,直接顶替原丞相之位,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时间,朝中局势大变,重新站队的官员几乎一窝蜂的向其靠拢。
一个正当红的有为青年,刚入京都不过一个月,没有府邸,暂住客栈。即便如此,打着拜访的名义登门说亲的人却天天不断,客栈的门槛都快踏平了。
京都上上下下,官员商贾,多少人盼着这张正红牌能落到自家头上,尤其是家中有小姐千金尚未婚配的,更是卯足了劲地发动攻势。
没想到,最后新丞相还是被皇上钦赐了婚配。
这消息一放出,断了多少人的念头。这京中多少主动欲结亲的官宦人家气得几乎郁结,多少深闺小姐捏着手帕泪垂心伤。让人最意想不到的是,这许配的小姐竟然是前大将军楚风亭之女,楚嫣。这京城之中谁人不知,楚家早已没落,在这朝中再无半分权势。而这个楚嫣更是与人有过婚约,只是还没到拜堂成亲那天,未婚夫就战亡了。皇上给新丞相赐的这婚究竟是何用意,谁都说不清楚。
不过大家出奇一致地想看看这个丞相究竟是何等人物。
“来啦来啦!”人群中有人喊道。
大家齐刷刷地望向街道的那一头,一行十余人驾着高头大马而来,威风凛凛。马匹步伐整齐,侍卫们几乎保持着同样的姿态,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摁在腰间剑柄处,锐利的眼神频频扫过人群。为首的是个侍卫头领装扮,红绫盔,金甲衣,宽阔的肩背间有着完美的弧度,头盔下一双虎目,透露出军人特有的威严。
“这不是许兆珩吗?”人群中有人惊叹道。
“是皇上身边的那个大护卫吗?”有人还不太敢相信。
“对呀,听说是京城第一护卫呢,他都被派来护送丞相,啧啧,真是重视。”一个年岁稍长的中年男人频频咂舌。
“丞相是哪个?这些看着都不像啊。”一个年轻人瞅着这一队伍人整齐的扮束,问旁边道。
“在后面那个轿子里坐着的吧。”
一直在旁边听别人说话的瘦弱少年,赶忙揉揉眼睛,使劲地盯着轿子看,可是轿子被宝蓝色罗缎帘子挡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到。很快队伍行进到一个大宅前停下,大宅前几日刚修缮完备,依稀还能闻得到大门上木料的清香,门两边,各四个侍从婢女恭敬的候立着,手里捧着果盒食篮,里面装着瓜果坚壳小食,还有京都出名的福瑞堂糕点。一块红绸布遮掩住门楣上的牌匾,看不出上面写的是什么字,只留有一段垂下的丝带,等待主人拉动揭牌。
车轿门帘被马夫挑开,一个俊朗的青衫男子缓步而下,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笑意,如这夏日和风,煦而柔和。与传说中刚厉形象全然不符,活脱脱一个如玉谦公子。
他走到府邸大门前,面朝着围观的百姓笑了一笑,抬起手将垂下的丝带轻轻的一拉。随着红绸的滑落,牌匾上“齐府”两个大字赫然呈现。不同于人们之前的猜测,京都里,府邸命名多数喜好用官职名号,生怕别人不知自己的实力,而新丞相如此低调行事,着实与众不同。
几乎同时,不远处的柳树下,鞭炮声噼里啪啦作响。一群孩童捂住耳朵,咧着嘴龇着牙,往大门前跑去,争抢着伸出小手等着婢女给他们分发小点心,侍从们则把那些瓜果坚壳小食抛洒向人群。乔迁新居的喜气也随着这些小吃食一同带给众人。
新丞相正要随着管家进入了府内,忽闻一个小女孩的嘤嘤哭声,回过头,看到原本分得点心的小女孩跌坐在大门台阶的侧旁,对着掉在地上的糕点伤心地抹着眼泪,一张还没巴掌大的小脸哭的红红的。丞相走了过去,蹲在小女孩的面前,变魔术一样,摊开的掌心中躺着一枚小小的糖果,说:“这个更好吃,送给你。”
小女孩止住了哭声,瞪大眼睛,在明白真的是送给自己的时候,瞬间破涕为笑。
“快起来吧,你家人还在等你呢。”丞相扶起了小女孩,看着她拍拍身上的尘土,跑进人群中后,这才回府。
随着最后一个婢女走进府内,齐府的大门轻轻的合拢关闭。简单的乔迁仪式结束了,这座并不大的府宅也迎来了它最后的主人。这个夏日对于京都的大多数人而言,如同往昔,炎热又平淡,而接下来的日子,却随着齐府新主人的到来,似乎变得不再那么平静了。
贰
“姐姐,姐姐。”一个瘦小的男孩一路小跑,匆匆奔向楚府主厅,“我看到啦,新丞相!”说话间,不小心与正在院子里浇花的老总管撞了个满怀,一壶水撒了两人一身。男孩拍拍衣服的水,冲老总管龇牙一笑,几步窜上台阶,进了主厅。
“你这孩子,慢点儿。”老总管楚昆低头看了看湿了大片的衣衫,也不气恼,笑着放下壶,也走向了主厅。
主厅里,楚嫣正翻看这些天的账簿,她不在京城的这半个多月,奇物行的经营反而好很多。
“这段时间,许是新丞相任职,拜访他的人太多,铺里一些高价的奇物,比以往卖得好了很多。”侧座一个短须的中年男人,一五一十汇报着这些天的经营情况。
楚嫣听到前院的嘈杂声,停下手中的动作,只见瘦小男孩一个箭步冲了进来,嘴里还嚷嚷着:“新丞相,我看见新丞相啦。”
“胡闹。”短须的中年男人看着大呼小叫的男孩,顿时脸色黑了下来,训斥道:“不可无规矩。”
男孩登时定住了,打了个激灵,就像见了老鹰的小鸡,瞬间变成了木头人:“爹,你,也在啊。”
“不碍事的,胡叔。”楚嫣笑着摆摆手,转向男孩道:“阿肆,听你说新丞相,怎么了?”自胡田甚几年前被云奢招入奇物行以来,阿肆就一直在楚府晃悠,从说话还害羞的八九岁小孩童长到如今已初具男子汉的模样,楚嫣眼见着他的成长,心底早已把他看作成自家的弟弟了。
被唤作阿肆的男孩,偷瞄了一眼他爹,对楚嫣说:“我今天在街上玩,看见路边围了很多人,就跟过去看发生什么事,看到新丞相搬新家,好威风!我听街上的人说,你们俩要成亲了,这个姐夫一点也不凶,就像云奢哥哥那样,一直笑眯眯的,我很喜欢他…”
话音未落,只听一个清婉的女声打断了他。
“你那么喜欢他,那你去嫁他呀。”端着搪瓷盘准备换新茶的絮儿,一进来就听见阿肆在那说新丞相的事,本来打算换了茶就退下去,却又听见阿肆提到了云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原本楚嫣对于赐婚一事就有些不喜欢,虽一直未说出来,但谁都能看出来,回京都这几日一直闷闷不乐。可此时,竟牵扯出了云奢,怼了楚嫣的痛处。再让阿肆说下去,指不定又能说出个什么不假思索的话,这才出言制止了话匣子。
“絮儿姐,真的好像云哥哥!”阿肆以为絮儿不信他说的两人很相似,急着强调。
“得了得了,还说,你衣服都湿,也不怕着凉了。”絮儿若不是两手端着茶盘子,恨不得立刻捂住他的嘴。
早已进屋的管家楚昆拉过阿肆,说:“走吧,我带你去换身衣服。”
“我,我还没说完呢!”阿肆一边嚷着,一边被楚昆拉出了主厅。
“等你回来了再说。”絮儿在阿肆后面用后背帮着把他推了出去,主厅终于又安静下来了,突然的沉寂,让空气变得有一丝尴尬。
“真是对不住,我胡某教子无方,阿肆有冒犯的地方,还请小姐别放心上。”胡田甚面露愧色,向楚嫣抱拳致歉。
楚嫣赶忙伸手止住了胡田甚,道:“胡叔严重了,阿肆这孩子很直率,我很喜欢他,他刚刚说的话也都没什么的。小孩子嘛,想的都很单纯,你也别怪责他。”
楚嫣也着实没有怪阿肆的口无遮拦,所有人在她面前都小心回避着云奢二字,这种刻意,楚嫣很清楚,大家都担心她还陷在过去的情谊中,误了终身。楚嫣也不知自己究竟有没有真正放下,少女时期的爱恋,那些宠溺随着时间也一同堕入了谷底,余温尚在人已去。断崖式的人生经历对她而言,太过于残忍,幸好,挺过来了。不过楚嫣在听到云奢的名字时,心底也突地颤了一阵,堵在她心间的,终究还是一个他。
楚嫣呷了口茶,漫不经心地继续翻看着账簿,可思绪早已纷飞天外。
片刻过后。
“小姐,丞相府来人求见。”一个侍从进来传话。
“来者是谁?”楚嫣听闻,徒生了些紧张。自赐婚之后,丞相那边始终没有动静,虽然楚嫣早已独撑家族,可如此婚姻大事没了父母在,楚嫣也不知自己要如何面对,索性也保持不动,静候事态发展,如今丞相府的突然来访,的确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说是叫齐惑,再没说别的。”侍从如实回答。
“请他进来吧。”楚嫣只知新丞相姓齐,心里料想,必是丞相府里派来商定婚期的。
侍从退毕,胡田甚也随即提出告辞,楚嫣也不留他,交代了几句,便送他出了主厅,正巧主厅外碰见换好干衣服正走来的阿肆,胡田甚瞪了阿肆一眼,便牵过他要一起离开楚家。阿肆像一只顺从的小羊羔,乖乖地跟着他爹,走到院中,扭头看见楚嫣还站在主厅门外看着他俩,冲她高高地挥了挥手,才心满意足地抱着自己阿爹的胳膊走了。
大门处,侍从正引导访客入府,正巧与胡氏父子二人打了个照面,来访者微微点头侧身避让了二人,胡田甚拱手示谢后,带着阿肆便出了楚府。阿肆先前就一直盯着访客看,这阵又回过头瞧了瞧来人的身影,像是确定了什么,赶忙晃了晃胡田甚的手臂,悄声说道:“阿爹,是丞相大人。”
“什么?”胡田甚没听清楚。
“姐夫!”阿肆得意地笑着,两颗大门牙在阳光下白得格外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