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红色的入学通知书便是这个城市给我的请柬。绿皮火车载着我走出山村,走进她的怀抱。从我走下火车的一刻便注定了我和她半生的情缘。
沈阳,一个曾经在父辈口中的可能一辈子都到不了大都市,一个让我这个东北小山村孩子充满期待和向往的地方。一九九五年七月十五日,从这一天开始,我便属于了这个城市,亦或准确的说,我并不是从这一天开始便属于这个城市,我只是开始属于学校边的几条小街。
身边的街道完全不似心里期待的省会城市,没有车水马龙,没有灯光璀璨。拖着两条长辫子的六路公交车吱吱呀呀的驶过,如老生念白般讲述着这个城市角落跌宕起伏的奋斗故事。
街道两边见不到高楼大厦,尽是盖成“口”字形三层红砖楼。面向街道的尖顶下用水泥浮雕着大大的双头鹰,和数字“1953”,向路人宣告着这些古老建筑的红色基因。间或隐隐露出灰白色的“伟大的毛泽东思想万岁”,似乎向我透露着三台子——这个沈阳角落的前世今生。这一水儿的苏式建筑隐藏在古老的皇太极陵园苍松翠柏背后,仿佛诉说着盛京古城的历史变迁。
人们总是会给自己一个相对的地域属性,和外国人说便是我是中国人,和南方人说便是我是东北人,只有和同是辽宁省的人才会说我是沈阳人。渐渐的我便开始骑着自行车享受作为一个三台子人的悠然与惬意。
这是一座曾经矗立在冰雪荒原上的燕国古城,完全不似西安、洛阳那样传承了大汉民族的千年血脉,也不像金陵、临安那样继承江南水乡的温婉。一马平川的黑土地既缺少山的巍峨,也少了水的灵动,既没有海的汹涌,也没有江的澎湃。但她的每一寸土地却都饱含着黑土地的独特韵味,有“你瞅啥?”的莽撞,有“二人转”的俏皮,还有铁锅炖大鹅的丰满和醇厚。“一朝发祥地,两代帝王都”,沈阳经历了“九一八”事变血与火的洗礼,这位共和国的长子就像孤独的侠客,雄踞在关外。
作为东北人,沈阳的一切都是熟悉的,狂风、冰雪和不修边幅的粗犷。作为一个山村孩子,沈阳的一切又是陌生的,宽阔、喧闹和绚丽多彩的霓虹。渐渐的,我与她不断的相熟、相知、交融。我开始沉迷于一个拌鸡架、一碗抻面配上一瓶老雪花的“豪华”套餐,开始沉迷于街边赤膊“撸串儿”的快意,也开始留恋午夜中街上喧闹的灯火。
当我面临抉择,我从未想过选择,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你真的要留在这里么?”
“我想,应该是的”
“这里有什么好呢?”
是啊,这里有什么好呢?作为土生土长的东北人,这里的冰雪并不算新奇,更不会对巨大的菜量感到诧异。沈阳,一个没有特点的东北城市,可我终究是放不下,放不下深冬的寒冷,仲夏的燥热,放不下一口闷的豪爽,放不下“哥俩好,六六六”的喧闹。
如今,我的家就安在这里,透出窗口的光也成了夜晚璀璨灯火的一部分。不知何年,红砖楼已经消失不见,路边烤串儿的大哥也早就有了自己的门店,唯有老雪、鸡架却还是原来的味道……
沈阳,她以不再是一座城,而是迷恋,是寄托,是归宿。
此处已是故乡,故乡已成他乡。
偶尔再回到那个小山村,我便像极了手足无措的客人,慌乱、拘谨。刹那间,心早已踏上归程,期盼着早点回去,回到那个我心中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