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老头这会儿又蹲在了土管所的门口,紧紧靠在他身旁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小丫头,绑着一个朝天辫儿,穿着红色的粗布棉袄,小袄上还能看见稀稀疏疏的黄色小花,映衬在红色的袄子也算是分外美丽了。泥褐色的棉裤紧紧地裹在身上,上下一样粗,像是街边摊上泥人张捏的女娃娃。只是这小丫头不是女娃娃脸的自然的红,更像是血液不流动的乌红,偶尔站起来更像是古井旁的吊水桶,上下一般粗,在井边的轱辘旁摇摇晃晃。
十一月的寒风刮的人睁不开眼儿,如果你是路人,也一定会加快脚步。那寒风不会在你身旁停留太久,但它会跟随你潜入骨髓。街上很少能见到人,偶尔会有一两点灯光,那是卖吃食的小摊留下的。黄晕晕的光线下隐约能看见一两个身影,扭扭捏捏、哆哆嗦嗦的在风中颤立。
曾老头已经等了好久了,他不知不觉把孙女儿抱紧了。思绪也跑了老远。这女娃娃,不带上她家里又没人照顾,带上她,又让她和自己在这冷风中受冻。哎!这事儿得早点办了才好。
儿子媳妇儿天还没亮就给别人干活去了,他也很早起来,给牛放了草,收拾了家里,按照昨晚和儿子媳妇商量的,带上孙女儿,挑着收拾好的菜就上了城。
晴娃儿,走慢点,看着路哦。
过来,我牵着你。
你看这菜这么新鲜,待会儿爷爷卖个好价钱,给你买馍馍吃。
女娃儿不知不觉牵紧了爷爷的手,她从来没吃过城里的馍馍,听说城里的馍馍又白又甜,里面有许多小眼儿,像蜜蜂的窝儿一样布满小孔,可好看了,摸起来软绵绵的,像往常家里收的白棉花,摞成小山似的,小伙儿们在上面打滚,可没一会儿,就没了。
白馍馍……白馍馍……嘿嘿!晴儿脸上露出兴奋的微笑。
这会儿曾老头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神色,他的眼睛直直的瞅着渐渐明眼的天儿,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在天空飞的老高,大风也卷起了街边上的尘土,在空中和塑料袋一起混合,打着旋儿,旋转……飘扬…….狂奔……乱舞……
他看见他那间泥巴房,他又看见他那几间宽大明亮的砖房,听说那是好材料,可以住很久。他又突然看见自己的老伴儿躺在了泥巴房前……他不知不觉老泪纵横。雨太大了,风也太大了,他都睁不开眼。
他爸,赶明儿我们一定要修上几间砖房,不透风,宽敞明亮,让儿子们、孙子们都住进去,那我们也就值了,也就…..值……….了
新房子终于落成了,曾老头为了这房子也卯足了干劲,他怎么能让老伴儿失望,怎么能让一家人继续风里来雨里去,怎么能忘记外面大下,里面也大下的日子,怎么能忘记那锅碗瓢盆永远都填补不了檐上的雨水,怎么能忘记那一截截的断壁残垣在风雨中,挺立不住,毅然坍塌。
现在唯一缺的是什么?也就是这个房产证了。只要拿上这个证,我们就有了这个房子的所有权,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想修多高就修多高,让孙子们都有房住。啊。那是我们的房子,我们的房子,老伴儿,那是我们自己修的房子。
“爷爷”,晴儿喊道。
哦,门开了,老头儿定了定神,牵着孙女跨进了土管所的门。
曾老头已把菜放在了一个隐秘的地方,办完事儿,他便会和孙女儿一起去卖菜。
“梁处长,你好,你看我又来了。”曾老头热情的打招呼。
哦,是老曾。李处长神色泰然。
“什么事呀?”
“梁处长,你知道的,还是那事 ,还是麻烦您帮我们弄弄。”
梁处长迅速坐在了垫有坐垫的办公椅子上, 手上的宽版黄色戒指在窗前的一线阳光下闪闪发光,曾老头抬头望去,顿时扎了自己的眼,赶忙回过神来,他只是铮铮的松了口气。梁处长顺手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他仔细看了一眼老曾,才想起,前不久,也就是几个月前,他就来过一次,那时候,他也穿着这身衣裳,梁处长瞥了一眼紧挨在他身旁的小姑娘。
还是你那孙女,噢,长高了呀!
嗯,是的,上次我也带上了她 ,是长高了,小孩儿嘛,冲得快!
梁处长,你看,修房的那票据,上次我已经给您看了,这次你可要帮我们拿到证呀。
你说说具体情况嘛?
“ 情况我上次已近说了,这是老问题了,我相信你已经看我不下百次了。从修房子到现在已经将近十年了。十年了,我一家老小都住进去了,可是到现在房产证还没拿到,估计你看着我也心烦,还是麻烦你,帮我们把这事儿办了吧!”
“那票据呢?你现在拿了没有。”
“票据在小王那儿,记得上一次,你说要给我们彻底量量,后来我听说你们去了,那时我不在家。房子的占地面积大体上你们已经知道了,还是原来秀的那个数,也没增加。”
“哦,我想起来了,上次我是和所里的几个同志去看了看。是的,你那房子面积是没变,还是在原来的面积上修得,只是你的老房子地基没有那么多,你是新增了几十个平方是吧。”
“是的,因为当初几个儿子没分家,他们也相继结婚,房子就不够住住。你也知道,我们那泥巴房子已经不能住人了了,在修之前,你们还去看过。也是按照国家的规定和章程,您审核同意了的呀。”
梁处长把记忆拉到了十年前,隐隐约约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儿。
“那当时我给你批了多少?”
“90个平方,原址改扩建嘛。你当初说的。”
“哦,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儿,我让小王去查查,看当年的那些东西还在不在,这个小王应该知道。小王这会儿因该有别的事儿,你先等等吧,他呆会儿就来。”
土管所里人渐渐多了,来问事儿的人也渐渐多了,梁处长已经转了话头,和别个聊上了。
曾老头只有蹲在屋子的一角牵着孙女儿等着小王,可是,好久,他都没有来。半分钟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
曾老头突然想起了他那一担菜,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估计很快要就错过卖菜的最后时机了。
“梁处长,小王什么时候来呀?”
曾老头不禁站了起来问到,他身材颀长,两鬓斑白。腊黄色的脸上布满皱纹,五官突出在削瘦的脸上,眼睛深陷。微驼的身躯在衣服里打转儿。
梁处长看了一下时间,快十一点了。“小王怎么还没来,你别急,我打电话问一下…….。”
“老曾,小王今天临时有事儿来不了了,他今早和别的同志去了清水湾,估计下午才能回来。看来这事儿还得等等。”
曾老头想想,也只有这样了,清水湾离这儿大概有一百多来里,小王下乡去了,这事儿,看来又办不了了。
晴儿慢慢走过去牵着爷爷的手,她的那双小手紧紧地攥着爷爷的手心。然后,曾老头牵着孙女的手悻悻的走出了土管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