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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配角:宋汐汐萧时衍

简介:棠宁在积云巷安顿了下来,陆家也极其安静外界看似无事,可钱家那天的热闹却丝毫没有过去,宋家诸人跟宋瑾修接连几日过得是格外水深火热宋鸿先前觉得宋棠宁好糊弄,根本未曾妥善处置宋姝兰的过去,她生母是外室的事也瞒不住有心人待到查出那宋家庶女居然真是外室出身,宋家以外室女充作庶女折辱嫡出,更险些害死二房遗孤,整个宋家直接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早朝才刚开始不久,宋鸿和宋瑾修就接连被御史弹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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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二月,䧿山冬雪未融,突如其来的疾雨卷起雾雪泥重。

林间椴树覆白,簌簌风雨狂落,一匹疯马驮着人闯进来时撕碎了雪中宁寂。

宋棠宁还沉浸在被人绞断喉咙,拼命不能挣脱的窒息,下一瞬整个人就直接被掀飞了出去。

辔绳割破了手指,身子重重摔在雪堆里,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就一路翻滚着朝下坠落。

“呼!——”

小腿狠狠撞上乱石,耳边风声刮脸。

宋棠宁疼得险些晕厥。

她挥舞着手抠住最近的乱石,胳膊被石壁刮出长长血迹,等身子砸在斜坡的杂草丛里狠狠撞了几下,这才堪堪攀住那石缝稳住了身子。

棠宁大口大口地喘息,那临死前被绞断脖子的窒息,混杂着浑身刺骨的疼痛,满是茫然地望着高处被砸断的树枝。

身下是茫茫雪林,远处还隐约有马儿的哀鸣声。

这里是……

䧿山?

她居然回来了。

回到十五岁时灵云寺下意外毁容的时候。

这一年庶姐宋姝兰刚入府里,就以身世凄苦惹得阿兄偏宠怜惜。

宋姝兰一掉眼泪,就勾得自小疼她的表哥,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将她捧在手心里。

只因她跟宋姝兰起了争执,本是她至亲的三人将她抛在了杳无人烟的荒林里,让她跌落雪崖,断腿毁容。

冷雨淅沥砸在脸上,鲜血滚进眼中刺的瞳仁生疼。

宋棠宁死死咬牙想要爬上去,可身子一动便朝下滑落。

她满是绝望。

才刚回来,难道又要死了……

“刚才好像是这边的声音,咦,这里有匹马……主子,要去看看吗?”

“看死人?”

“……也是,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人怕是早死了……”

宋棠宁听着斜坡上那模糊声音仿佛要走远,顾不得重生的惊喜和恍惚,用力抓着手下乱石嘶喊出声:“上面有人吗,救命!救救我!!”

上面瞬间安静,没多会儿探出个脑袋来。

“呀,这命可真够大的,居然还活着?”

宋棠宁隔着雨幕根本看不清楚上面的人是谁,只能瞧见他身上蓑衣。

她连忙哀求:“这位壮士,我是宋国公府的二小姐,铖王妃是我姨母,我伯父是中书侍郎宋鸿,求壮士救救我,我府中必有厚报。”

她一张嘴雨水就混着血淌进嘴里,呛得她身子摇晃。

上头的人惊讶:“主子,是宋国公府的小娘子。”

“宋家的人?”

先前那人声音如玉石轻击,“带上来。”

“是。”

斜坡上那人领命纵身而下,本就松动的碎石因他扑簌直落。

宋棠宁吓得慌忙闭眼,手中摇晃惊叫着掉下去时,被人用力抓着就拎起来转身便朝上跃去。

那人轻功极好,转瞬便到了实处,待到脚踏实地站在雪林之中确信自己得救了时,宋棠宁双膝一软就跪坐在地上。

她眼膜上覆着血,眼前一切都是泛着鲜红,抬头便朝着眼前的马车说道:“多谢壮士相救……”

“壮士?”

雕纹铜壁赤木,窗牖探出只手来。

宋棠宁看到那帘子掀开后露出眉鬓刀裁,崖岸清隽的侧脸,瞳孔猛缩神情呆滞。

血红的天,血红的地,血红的车舆。

还有。

萧厌…

宋棠宁脸上瞬间惨白,怎么都没想到救她的会是萧厌的人。

萧厌本是内侍监出身,是宫中宦官之首,因得安帝宠幸掌管京畿军马大权,手中握着人人皆惧的黑甲卫,专门替安帝铲除朝中怀有异己之人。

凡被他盯上的从无好下场,死于他手中的更是不知凡几。

朝堂上下人人视他为奸佞阉党,可奈何他权柄滔天,哪怕皇亲权贵见他时也得低头唤一句“萧督主”。

萧厌为人冷戾,手段狠毒,无亲无故没半点牵绊,可上一世他却成了她那外室女出身的姐姐宋姝兰最大的依仗。

宋棠宁脸色惨白地死死垂着头,想起她被宋家关起来的那些年,偶尔听看守她的人闲谈说起的事情。

他们说,萧督主认了宋姝兰为义妹。

他们说,萧督主颇为照拂这个妹妹。

有萧厌震慑,无人敢轻视宋姝兰。

京中人人都因为这层身份将宋姝兰捧了起来,哪怕这个外室女明面上只担着庶女的名头,却过得比公主还要尊贵。

宋棠宁永远都记得她在䧿山上摔下断崖毁了脸后,因为“嫉恨”宋姝兰,被宋家人困在府里多年,宋姝兰却嫁给了她青梅竹马订亲多年的陆执年。

他们成婚那日,她好不容易趁着混乱逃了出来,却在门前撞上了站在自家兄长宋瑾修面前,一身鹤氅的萧厌。

“她是?”萧厌神色冷漠。

她的长兄宋瑾修满脸嫌恶:“府里的疯子,惊扰了督主。”

“既是疯子,就看管好了。”

只一句话,她被强行抓了回去。

那天夜里她就被人活活勒死在了屋里,死前只听到身后那人阴森道,

“谁让你去惊扰你不该惊扰的人。”

……

白绫绞断脖颈的窒息让她呼吸急促起来,她仿佛看到自己歪着头颅瞪大了眼,死不瞑目。

宋棠宁仓惶想朝后缩,却冷不防撞上沧浪的腿。

沧浪见小姑娘冻得脸色惨白,捡起伞朝她斜了几分:“宋小娘子没事吧?这么大的雨,这地方又偏僻难行,宋小娘子怎么一个人来了此处?”

宋棠宁垂眼遮住惊慌:“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是随兄长去灵云寺上香。”

“上香?”沧浪惊讶,“这里离灵云寺可远着呢。”

宋棠宁害怕萧厌,也不知道他跟宋姝兰此时是否已经有了牵扯。

她不敢提宋姝兰的不是,只小心翼翼措辞:“我兄长他们有急事先回京了,让我留在寺中晚些来接我,是我任性跟了出来才迷了方向……”

“说谎。”

马车上的人冷淡开口,“上香有官道,下山亦有,国公府女郎出行仆役成群,就算任性离寺,也断不会独自驭马到了这里。”

“我……”棠宁瑟缩。

“是谁派你来的。”

京中人人皆知他每年今日会上䧿山祭拜,这女子说是去灵云寺,走的却是他上下山的小路。

他近来在查一些往事,攸关京中几大世家的利益,也触碰到了不少人的痛脚。

他与那些人朝中争锋多年,狗急跳墙想要他命的也不是没有。

是谁家探了他的行踪,以宋家女郎的名目过来,想要兵行险招近他的身?

萧厌眸色冷戾:“老实招了,留全尸。”

宋棠宁顿时惊慌:“我真的是宋氏女,我没有骗贵人,我只是一时迷路才到了这里……”

萧厌垂眸看着地上吓得发抖的小姑娘。

稚嫩如花苞的脸上满是刮伤,一双杏眼哭起来时红彤彤的沁血,蜷缩成一团像极了受伤的小兽,他却毫无怜悯,“杀了。”

“小白眼儿狼,想害我家主子?”

刚才还满脸关切的沧浪一把就掐住她脖子。

被勒死那瞬间的恐惧袭上心头,宋棠宁伸手抓住车辕扑腾在地:“督主饶命!”

“哦?”

车舆上似是冷笑,萧厌居高临下,“不装不识得本督了?”

明明只是轻飘飘一句,棠宁却觉得下一瞬就会被扒了皮:“我无意欺瞒督主,只是刚开始没认出您……”

“现在认出来了。”

“我…”

宋棠宁头皮发麻。

萧厌轻笑了声:“怎么,怕本督?”

他褪去戾气像是脾气极好的人,可棠宁却是喉间绷紧:“没有,我只是听人说督主喜静。”

“哪儿来的谬言。”

萧厌像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话,撑在窗牖边薄唇轻翘,

“本督最喜欢热闹,特别是活剥人皮时,血肉翻滚混着求饶的惨叫,悦耳动听至极,那皮子自头顶而下,一整张剥下来,甚美。”

“……”

见她血色全无,萧厌哂了声,眉眼骤冷,

“把她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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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棠宁怎么都没想到萧厌说翻脸就翻脸,上一刻还言笑晏晏,下一刻就要她的命。

被拽着胳膊拎起来时恍觉大祸临头,宋棠宁竭力想要冷静下来。

她还不能死,她还没让宋家罪有应得,没问清楚他们为什么那么对她。

她死死抓着车辕整个身子撕扯着疼:

“萧督主,我没骗您,我真的是刚刚才认出您,我以前只在宫中见过您一面,与您并不相熟,才会一时没认出您身份。”

“我不是坏人,我是真的迷了路,今天是我母亲冥诞,灵云寺上下都是见过我的……”

女孩儿被拖拽着离开,不住抓着地面求饶。

最初她还能冷静辩解,大喊着让他去求证,可后来大概见他冷性,渐渐崩溃嚎啕。

雨雾煞眼,瓢泼溅起乱泥。

萧厌抬眼淡漠看着,神色疏冷疲懒。

玄色狐裘遮住冷白下颚,那眼中漫出淡淡染霜的靡色。

直到沧浪将人拖到崖边,扯着要将她摔下去时,女孩儿身上裹满泥浆的毳毛斗篷挂落开来,一截红绳突然从她颈间坠了出来。

“慢着。”

宋棠宁死死拽着手边断枝泣不成声。

萧厌微眯着眼撑伞走到崖边,蹲身捏着她颈间红绳用力一扯,便将那绳连带着下面挂着的半截断玉握在手里。

那玉颜色灰青,不似明玉通透,似蛇尾斩断后形状更是奇怪。

玉身是疏密不一的阴线,间或还掺杂着隐起的蟠虺纹。

“这玉是何处得来?”

萧厌目光垂落,眼尾凌厉刺人。

棠宁泪眼朦胧:“我……我自小就戴着…”

萧厌眯眼:“自小?”

棠宁哭得鼻眼通红,见过男人狠辣后不敢说谎:

“我小时候这玉就挂在我颈上,阿娘说是对我很好的一个姨母送给我的,她说这是她最珍贵的遗物,让我贴身戴着,还叮嘱我不能交给任何人。”

手中断枝在雨中摇晃,她哭得一塌糊涂,

“我……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没有骗你,你相信我……我…”

啊!!

断木支撑不住,攸地朝下掉落,宋棠宁整个人尖叫着坠了下去。

就当她以为自己死定了时,却被一只大手抓住胳膊拎了上来。

身子跌进染了霜寒的怀里,有人掐着她下巴。

萧厌仔细瞧着手里那张满是泥浆混着血的脸,脑子里却是很久以前,那跟在他屁股后面,圆乎乎胖嘟嘟,跟只汤团粉子似的又娇又软的小孩儿模样。

“怎的,这么丑了?”

宋棠宁被掐得脸生疼,浑身泥水混着血腥呛得她喘不过气。

身前的人漆发如云,狐裘连毛边都没湿,她却狼狈得像是连毛都没褪,被人摁在水里翻滚了几次的落汤鸡。

险死还生的惊恐,重生后来不及庆幸的惶惶,还有上一世受尽委屈被绞死的不甘和恐惧,都在萧厌满是嫌弃的一句“丑”后再也压抑不住。

死就死,凭什么要说她丑?!

她眼中彻底红了,一把推开萧厌,

“我丑怎么了,我丑吃你家米粮了,我丑想要碍你眼了?”

棠宁怒吼,“我只是误入这里,我只不过是走错了路而已……”

“你权倾朝野杀人如取乐,你随便就能定人生死,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得罪过你,你不想救我任我摔下去死了就好,为什么要救我起来又把我推下去,为什么要一再地戏弄我……”

“我做错了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

惊惧和不安让她几乎忘了眼前人是谁,宋棠宁眼泪大滴大滴滚落。

她本是宋家二房嫡女,母亲是故去太傅荣迁安的长女。

荣太傅共有两女,长女嫁给了宋国公府的二公子宋熙,次女嫁给了铖王。

宋熙夫妇早亡,只留下宋棠宁这么一个女儿,虽无生父母庇护,可身为宋家二房独脉,又有铖王妃这个护短至极的姨母,加之荣太傅留下的余荫,连皇帝都对她这个少时失怙的孩子颇为怜惜,棠宁的身份在京中可谓尊贵至极。

她自小与皇后母家的侄儿,也是陆氏的嫡长子陆执年订亲,又有府中大房长兄宋瑾修和铖王府的表哥谢寅护着,过的是恣意快活,可是宋姝兰的出现却打破了这一切。

半年前,三叔宋覃外出办差,从安州带回来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儿。

宋棠宁刚开始只以为是府里谁人的表亲对她极为和善,可谁想几日后三叔却说,那女孩儿是她父亲宋熙年轻时在外留下的风流债。

宋棠宁一时间怎能够接受,她那跟母亲恩爱至极的父亲会有别人。

可是大伯认了这事,三叔也说他亲眼见过父亲跟那女子相好,就连祖母也在宋姝兰的眼泪之下,劝说她好歹是父亲的亲骨肉,是她血脉相融的姐姐。

宋老夫人劝她,只是将人养在府里,给她口饭吃。

阿兄也跟她说,他的妹妹只有她一个,绝不会让宋姝兰越过她去。

年少的宋棠宁单纯如纸,听了他们的话将人留了下来,还照着宋老夫人他们的吩咐帮着宋姝兰遮掩身份,对外只说宋姝兰的生母是她母亲身边的良奴,早年被父亲收用后留了血脉,只是因以前体弱留在京外养着。

一个外室女充作庶女,她也成了宋二小姐。

宋棠宁原以为只是府里多了个不喜欢的人,可谁想到宋姝兰抢走了阿兄的疼爱,抢走了表哥的注目,抢走了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

而她却毁了容貌,残了腿,被困在那暗无天日的废院里犹如蛆虫苟延残喘,最后还被人活活勒死。

“你们为什么都要欺负我,为什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你们这么对我……”

宋棠宁一直强撑着的心里崩塌,眼泪大滴大滴滚落,脸上斑驳的雨血遮不住满是绝望的眼。

明明她才是宋瑾修的妹妹。

明明她才是陆执年的青梅竹马。

明明谢寅是自小疼她的表哥。

她什么都做过,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可是他们为什么总是护着宋姝兰来斥责她?

他们说她不懂事,说她不够宽容,说宋姝兰身世可怜过往活得艰辛,怪她享尽富贵,却丝毫不懂得怜惜宋姝兰的苦楚。

可是不是她让宋姝兰成为外室女的,那些她所觊觎的本来都是属于她的。

是宋姝兰夺走了她的一切,毁了她的一生。

他们护着她温柔体贴,却斥她心肠歹毒。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

女孩儿声音如饮血哀泣,仿佛身处无处可逃的绝境里,从声嘶力竭的哭喊到低低啜泣的绝望,一点点地蹲坐在地上,伸手环着自己。

“我只是想好好活着……我只是想要活着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欺负我……”

刺骨的疼让她喘息,她仿佛堕入噩梦泣声哀求,

“阿兄,我好疼……”

“阿娘……你救救我……”

萧厌呼吸微滞,好似被人掐着心脏。

他俯身想要探手,可他的碰触却让本就绷到极致的宋棠宁如同断了弦,哭声一滞后,就直挺挺就朝侧边倒去。

萧厌长臂将人捞进怀里,狐裘裹上污泥。

见她眼睫紧闭昏了过去,萧厌抱着人朝着沧浪道:

“回别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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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瓢泼,落在屋顶淅沥作响。

屋中烛火明亮,摇曳着晃出床上那张苍白的脸。

……

“棠宁,你要让着兰儿一些,她身世凄苦,以前又过得不好,你金尊玉贵多年,要有大家风范容人之量。”

“棠宁,兰儿只是不懂京中的规矩,她不是有意冲撞你。”

“棠宁,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兰儿已经让着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咄咄逼人?”

……

宋瑾修护着梨花带雨的宋姝兰:“宋棠宁,是你自己胡闹才摔下山崖毁了脸,是你做错在前才害得你自己受伤。”

“要不是你先打伤兰儿,我们怎会一时气愤离开,你要是乖乖回了灵云寺,又怎么会滚落高处落得这般地步?”

“这两年为了你的脸,兰儿四处替你求药,亲自取心头血为你调养身子,她恨不能以身替你弥补你,你还想要怎么样?!”

谢寅满是心疼地望着宋姝兰,扭头对着她时皱眉嫌恶:

“表妹,你以前最是懂事的,兰儿温柔善良,处处都为你着想,你为何要一直与她为难百般欺负她,你怎么变成这种恶毒的样子?”

陆执年神情冷漠嗤笑:“她本就心性歹毒,脸丑心更丑,她一心针对姝兰,闹得阖府不得安宁,让满京城都看宋、陆两家的笑话,她这种人还不如当初就死在了䧿山上。”

宋老夫人满是失望:“棠宁,你好好反省。”

宋棠宁残了腿,满面脓疮。

她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拼命地哭喊着说她没有,她没有欺负宋姝兰。

可那房门依旧砰地关上,所有人都不要她。

他们都不要她了…

……

床上的女孩儿紧闭着眼脸色苍白,昏睡中依旧泪水涟涟。

她像是困缚在噩梦里,一边哭一边呓语着“阿兄”。

帮着宋棠宁换了衣裳上好药,从里头走出来的秦娘子忍不住说道:“督主,这小娘子是谁家的姑娘,也不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梦里都一直在哭。”

萧厌手指捻了捻,给吓狠了?

“她伤得怎么样?”

秦娘子说道:“身上都是擦伤倒是不怎么要紧,就是那手上指甲翻了盖儿,我瞧着都疼,而且小娘子脸上被树枝刮了几道,伤口有些深,本就冻着了又混了垢泥,怕是会起脓疮。”

“好生照看,不许留疤。”萧厌交代。

秦娘子颇为稀罕,她认识萧厌好些年,他可从不是个怜香惜玉的,抱着那女娘回来就已经稀奇,如今还关心人家落不落疤?

“怎么,办不到?”

“哪能,督主放心,有我在,自会保着小娘子貌美如花。”

萧厌睇她一眼,径直转身就绕过屏扆走了进去。

床上女孩儿盖着锦被,身子却格外单薄,细白的手指上缠着裹帘包着伤口,脸上还挂着泪珠。

萧厌坐在床边瞧着小姑娘委屈的梦里都在哀泣,指腹蘸了蘸她眼角挂着的泪水,脸上弥漫霜色。

这惊恐的样子,可不像是被他吓的。

之前她说,他“们”欺负她……

“沧浪。”

沧浪走了进来。

萧厌冷声道:“让人去查查宋家那边,看宋家的人往日是否委屈了她。”

“那今日灵云寺那边……”

“也一并去查。”

沧浪还没应声,跟着他一起进来的缙云就忍不住眉峰微皱。

他伸手拦了下沧浪,朝着床上躺着的人影看了眼:

“督主,您近来在查漕粮祸首,此事与京中几个世家关系颇深,宋家的人与崔、陆二氏都走得极近,突然命人查他们,恐会惊动了那些人。”

“无碍。”

萧厌眼尾凛厉地抹掉指腹泪迹,“陆崇远老谋深算,漕运上下早就打点干净很难找到线索。”

“我本就打算寻个借口找他亲近的人开刀,若被他察觉我找上宋国公府正好,打草惊蛇让那老家伙动一动。”

缙云问道:“那宋小娘子…”

“先留在这边。”

“督主!”缙云不解。

这宋棠宁是宋家女娘,又与铖王府牵扯颇深。

铖王妃极其护短,督主将宋家女娘留在这里万一被人察觉,那宋家和铖王府非得找他们麻烦不可。

缙云委婉说道:“督主,宋小娘子云英未嫁,留在这里于礼不合。”

“本督是个太监,有什么礼?”

缙云顿时一噎。

萧厌见他模样嗤了声,拿着先前从宋棠宁颈上取下来的半截玉佩扔了过去。

缙云连忙接住:“这是…”

“薛姨的龙纹佩。”

薛……

缙云猛地睁大了眼。

萧厌看着那半枚龙纹佩说道:“当年薛姨拼死护我出宫,将我藏在安全之地只身引走追兵,没多久就有一位夫人寻到了我,她拿着薛姨的半块龙纹佩,说她是薛姨的挚友,受她所托护我周全。”

“若非那位夫人暗中庇护于我,将我送出京城,我恐怕早就没命。”

那年他才十一岁,骤逢大变还伤了眼睛,性情也变得阴暗不定,可那位夫人却对他却极为包容。

他眼睛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清东西,却记得那夫人亲手做的梅花酥,记得她小心翼翼替他上药时的温柔。

后来见他整日郁郁不肯说话,那小院里多了个叽叽喳喳连话都说不囫囵的粉团子。

萧厌垂眼瞧着床上的人时,眸中寒霜消融了些。

她小时候脸圆圆的,身子圆圆的,短胳膊短腿儿,走路时像只胖鸭子。

他不说话时,小姑娘就缠着他小嘴叭叭。

明明口齿不清,他也不曾理会她,可她总喜欢挤在他身旁不停说着。

从阳光真好,草儿真绿,小鸟飞过来了,能一路说到阿爹替她摘了梨子,阿娘做的点心真甜,阿兄给她扎了纸鸢。

他没回应过她,却喜欢她口中的热闹。

等他眼睛能够视物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粉团子撅着屁股趴在他身边,瞪圆了杏眼跟只笨拙的小狗儿似的,鼓着脸替他吹着手上已经结痂的伤疤。

萧厌还记得他走的那日,奶团子抱着他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眼泪泛滥的能把人都给淹了。

时隔十二年,她居然还是这么能哭。

萧厌低笑时,如春风舒缓了眼尾凛厉:

“那时候为保周全,那位夫人从未提及身份,也没打听过我是谁,回京之后我寻过她,只是那时住过的地方早就荒废,周围荒无人烟,也无人知道当年往事。”

却没想到,会意外遇到那个小娃娃。

“小海棠……”

他记得那位夫人曾这般唤她。

床上的人似乎听到有人唤她,眼睫颤着像是要醒来。

一只劲薄修长的手隔着锦被轻拍了拍她,像是得了安抚,她再次沉睡过去。

萧厌冷言:“好好查一查,看宋家是怎么薄待了她。”

缙云和沧浪都是听出督主动了气,不敢言声连忙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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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大雨,天明见晴。

山下雪气消融,拂柳嫩芽初现,偶有翠鸟轻啼飞过,划破晨起宁静。

一抹阳光挤过牖边落在宋棠宁脸上,惊得她迷蒙醒来。

嗅着浓郁的药香,宋棠宁望着头顶麟吐玉书的雕纹,有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

“醒了?”

一道冷冽声音传来,如同坠入湖面的石子,也唤醒了宋棠宁昏迷前的记忆。

宋棠宁猛地坐起身来,顾不得疼痛就扭头看向仙鹤屏扆外,隐约见到那边那道颀长身影放下手中卷籍,起身朝着这边走来。

萧厌见小姑娘吓得脸苍白,抱着被子瞪圆了杏眼,他停在扆旁说道:“小心手。”

宋棠宁一哆嗦:“别砍我手。”

萧厌:“……”

扑哧。

秦娘子端着铜盆过来时听到里头动静顿时笑起来,她瞧着脸皮绷紧的萧厌,那边小姑娘对他如狼似虎,她憋着笑绕过他走了进去:

“娘子别怕,我们督主不吃人,你别听外头人传他有多凶,其实他心地善良,温柔极了……”

宋棠宁更害怕了。

萧厌见她抱着被子缩成一团,绷着脸快被吓晕过去,他睇了眼秦娘子:“不会说话就别说。”

“那还不是督主吓着人家。”

秦娘子性子爽朗,丝毫不惧冷脸的萧厌,

她笑起来眼角堆起细纹,放下铜盆就凑到宋棠宁跟前,“好啦,别害怕,阿姊与你玩笑的。”

秦娘子覆手将宋棠宁绷紧的指尖从被子上拉开,

“你这指头上伤得不轻,虽然上了药,可新肉长起来之前还是会疼的,这段时间别用力,别碰着水,还有你脸上的伤。”

“我替你上了药,等伤口结痂之后再用些我调制出来的玉容散,保准让你半点儿疤痕都不留下。”

宋棠宁有些无措地看着笑盈盈的妇人。

萧厌淡声道:“秦娘子是蜀地程氏的传人,医术极好,太医署的人都不及她。”

“督主别夸我,夸了我出诊也是要收银子的。”

秦娘子笑着打趣了一句,才话音一转,“不过宋小娘子长得好看,药钱倒是能免了,要不这小脸花了得有多少俊俏郎君捶胸顿足,阿姊可舍不得。”

宋棠宁脸皮发烫。

她能感受到秦娘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善意,许多年不曾有人心疼过她美丑。

哪怕只是玩笑话,此时握着她的那双指尖粗粝的手却也让她格外安心。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呐呐:“谢谢阿姊。”

秦娘子格外受用:“有你这么个仙女妹子,我可占了大便宜。”

宋棠宁抿唇轻笑,颊边露出浅浅的梨涡。

……

象首铜炉里烧着火炭,屋中暖和不见春寒。

秦娘子颇为话唠的拉着宋棠宁与她说话,或是笑容安抚人心,也或许是萧厌只走到屏扆旁的四足长榻上坐下,未曾试图靠近。

等秦娘子替她重新上好了药后,宋棠宁小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

她嘴唇依旧苍白,青丝垂落在身后,卷翘的眼睫扑扇着时,微微红肿的眼睛里也有了神,不再像是刚醒来时无措。

等秦娘子退出去后,屋中只剩她和萧厌二人。

宋棠宁小心翼翼地抬眸。

对面的人一身玄色锦衣,墨簪挽发肆意,褪了初见时的冷戾,神色疏懒地斜靠在榻边。

明明是个被人唾骂的奸佞阉党,手段狠厉无人不惧,可他身上却没有半点宫中那些内侍身上的阴柔之气,反而眉目舒朗如玉泉落于山涧,浑身上下藏着一种难以捉摸的凛然贵气。

或是察觉到她在看他,他剑眸轻抬。

宋棠宁连忙一缩,垂眼低头抓着被角。

“秦娘子的话忘了,手不想要了?”

见她下意识缩手,萧厌似轻叹了声,“怕什么?”

见女孩儿不出声,他说,

“䧿山上你出现得太过巧合,我近来又犯了不少人的利益,京中人皆知我每年此时会去山中祭拜故人,你又吞吞吐吐说不清楚缘由,我只将你当成了那些人派来的刺客,才会险些杀你。”

“如今查清,自不会伤你。”

他声音依旧淡淡,可与山上动辄要人性命不同。

宋棠宁虽然还是怕他,也记得自己昏过去前骂了这人,她抬头小心翼翼地道:“那督主可以放我离开了吗?”

“你想走?”萧厌看着她。

棠宁呐呐:“我一夜未回,府中会担忧……”

“宋家并没人去过灵云寺找你,至今也无人知道你险些丧身在那林中。”

手心猛地收紧,棠宁脸上一白。

“你跟宋瑾修一起去灵云寺,他却将你一个人留在那林子里,与你同去的有你的表哥谢寅,有你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陆执年,可他们都只记得那个哭哭啼啼的庶女。”

“他们昨日回城之后,就哄着那庶女去了珍宝楼买了首饰逗她开心,后来还去游湖泛舟,没有一个人记得你在城外一夜未归。”

萧厌不是愿意将腐肉留在体内的人,自然也不想叫小孩儿自欺欺人。

“昨夜山中大雨,若非我凑巧路过,你早已经摔死在那雪坳里。”

“你那兄长明知山中危险,可回城到今日都没出城找过你,就连宋鸿和宋老夫人也毫无察觉,你那个婢女倒是想要来找你,却被宋瑾修以冒犯了那庶女为由打了几板子。”

“你确定你要就这么回去?”

萧厌的话如同刀子,刺得宋棠宁惨白着脸难受地喘不过气来。

宋姝兰入府之后,她处处不如意,每有争执时她总会因为宋姝兰跟阿兄吵得天翻地覆。

昨日是她母亲冥诞,她特意跟阿兄他们一起去灵云寺上香。

原是约了谢寅和陆执年一起外出散心,顺道缓和跟阿兄之间的关系,可她没想到阿兄居然会带上了宋姝兰。

她本就极为厌恶宋姝兰这个外室女,更不喜阿兄跟她亲近,一路看见谢寅和陆执年也处处关照她,甚至为了那个外室女忽略她时,她心中憋了一肚子的气。

等上山之后宋姝兰“不小心”打翻了她母亲的长明灯,将她母亲的福祉毁了一地。

她所有怒气就都爆发出来,气急之下给了她一巴掌,宋姝兰就哭着跑了出去。

宋瑾修满眼焦急骑马在林子里将人追回来,表哥谢寅和陆执年也拖着她过去让她跟宋姝兰道歉。

宋棠宁自然是不肯。

她又没错,她凭什么跟宋姝兰道歉?

宋棠宁口不择言骂了宋姝兰几句,宋姝兰就哭哭啼啼说要回安州。

宋瑾修当时便大怒斥责她毫无教养,没有女子谦顺之德,说她欺辱身世可怜的宋姝兰,毫无半点容人之量。

她赌气与他吵了起来,他就叫她滚回灵云寺去自省,而本该护着她的谢寅和陆执年也皱着眉头说她太不懂事。

他们几人只顾着去追哭的梨花带雨的宋姝兰,将她一个人留在了白茫茫的林子里。

上一世她在林中迷了方向,天黑后马儿受伤摔下了陡坡。

她没有这一世的运气遇到了萧厌被人救了上来,而是摔下去滚进了深不见底的雪窝,直到第三天早上才被过路的农户发现。

昏迷不醒地送回京城时,瘸了腿,毁了脸,身子骨也被彻底冻毁了。

宋棠宁呼吸时都带着怨恨:“她不是庶女。”

“嗯?”

“我说,宋姝兰不是庶女,她只是个身份不明的外室女。”

她想起上一世回去后她满是怨憎,姨母也因她受伤气得发狂。

宋瑾修他们刚开始还心怀歉疚,跪在她面前哭着说对不起她,宋老夫人和宋鸿也重重罚了他们,说会将宋姝兰送走。

可后来姨母出事,宋家对她的态度就变了。

他们开始劝她放下过去,劝她怜惜宋姝兰凄苦,他们心疼宋姝兰替她取血求药的大义,喜爱她轻言细语的温柔,而因毁容断腿困在后宅,又失了至亲姨母性情大变的她,就成了人人厌恶的存在。

最初的争执,次次摔门而去。

她的不甘和怨愤就成了他们眼里的“不懂事”,后来她看明白了宋家凉薄,只想要远离他们,可他们却一个一个的来指责她,说她出现在外面会连累了宋姝兰的名声,让宋家遭人耻笑。

他们断了她跟外间的联系,取走了母亲留给她的东西,将她关在废弃的院子里不见天日。

她脸上起满脓疮,苟延残喘地留在那房中“自省”。

外间宋鸿高升,宋瑾修名冠京城,宋姝兰更拿着她母亲留给她的东西成为人人称羡的才女,连陆执年都为她悔婚对她倾心。

宋棠宁满腔怨恨无处发泄:“她说她是我父亲年轻时在外的风流债,是我爹养在外面的外室女。”

“祖母他们说此事传扬出去会让宋家名声有瑕,我阿娘也会被人嘲笑,所以才对外说宋姝兰是我母亲身边良奴所生的庶女。”

萧厌眉心皱了起来:“他们说,你就答应了?”

“所以我蠢。”宋棠宁红着眼。

萧厌被她这话说的一堵,见小姑娘垂着脑袋露出个发璇,隐约又见了眼泪,他叹了口气尽量声音低些。

“庶女还是外室女先不论,你确定她是你父亲的血脉?”

宋棠宁抬头。

“你父亲与你母亲极为恩爱,你母亲诞下你后伤了身子再难有孕,当年京中多少女郎痴迷你父亲风采,竞相求嫁,愿以平妻贵妾之礼入宋家替他绵延香火,都被他出言拒绝。”

“他要是真贪女色,何至于养个遭人不耻的外室?”

宋棠宁睁大了眼:“可是三叔和大伯都说……”

不。

不对。

宋棠宁陡然白了脸。

她隐约记起宋姝兰刚到府中的时候,三叔是直接将人送去大房的。

当时大伯母脸色极为难看,祖母也对她十分厌恶,府中只是将人安置在偏僻小院里,才会让她误会以为她是哪家前来投奔的亲戚。

是后来过了几天,三叔才突然说她是父亲年轻时在外留下的血脉。

宋棠宁隐隐察觉自己被隐瞒了什么,用力咬着嘴唇,气得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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