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暴雨的第九天，我吃完了家里所有的泡面，喝完了冰箱里的果汁，被逼无奈一定要出门。

我在储物间里找了半个小时才从最下面翻出把某个活动免费赠送的伞，有一边的伞骨折了，好像是去年黄色预警还作死出门的结果。

但是我却不记得为什么要冒死出门了。

所以我一直很好奇，记忆到底是什么东西？到底存放在什么地方？是存放在大脑神经突触里面吗？还是存放在神经突触之间传导的信号里面？记忆是一种信息吗？

在超市推着车转了一圈又一圈，吃够了速食又不会做饭的我掏出手机拨通了肖尧的电话。

“嘿，哥们儿干嘛呢？”

“啊，你吃饭呢？”

“哦，还没吃啊！”

“等我五分钟我叫个车！”

肖尧在煮火锅，骨头汤，海鲜蘸料，锅巴、红肠、日本豆腐。

我去厨房拿了碗筷坐在桌边开吃。

他白了我一眼：“呵，你倒是门清啊。”

我闷头在锅里捞冻豆腐，煮的时间久了，只能用漏勺。

肖尧说：“快要七夕了。”

我点点头，说了句知道。

肖尧说：“我还记得有一年七夕大家一起去鼓浪屿玩来着。”

我点点头，说了句哦。

肖尧说：“他是不是还有好几十本书在你家？”

我点点头，说了句好像吧。

肖尧说：“其实你还喜欢他的。”

我点点头，说：“肖尧，你再说话我就把筷子捅进你的咽喉。”

肖尧闭了嘴，我们沉默地吃着火锅。五分钟后我忍不住了，我抬起头来看着他，问：“肖尧，你为什么不问我是不是还喜欢他而是直接说我还喜欢他？”

肖尧把盘子里剩下的羊肉片全部倒进锅里，肉片翻滚了几下，我下筷，蘸料。

肖尧知道，要用食物堵住我的嘴。

不过七夕还是快来了，而且天气转晴，是个约会的好日子。我躺在床上对着手机那边肖尧破口大骂，控诉我对这种节日的不满意。

肖尧说：“你这个人，就是单身久了。”

“单身怎么了？单身吃你家大米了？”我从床上下去，打开冰箱拿出一盒八喜。

“那你以后倒是别来我家蹭饭哈。”视频里的肖尧真的很欠，“而且我说，冰激凌吃多了会生不出孩子吧。”

“我要你管！”我愤怒的关掉微信，用勺子挖了一大块冰激凌，芒果味慢慢融化在口腔里。

房里空调24摄氏度，窗外太阳明亮，热浪炙烤柏油马路，小区里绿化的树叶被晒的卷曲。

电视上在放好多年前一部的日剧，野田奈央子32岁了也没找到真爱。

我叹了口气，仰面躺在床上，自言自语。

“啊，好寂寞的一个夏天。”

这两天肖尧在研究夏季养身食谱，冬瓜汤、茯苓粥、凉拌莴笋。

他明确表示，一点也不欢迎我去打扰他，但我还是每天傍晚拎着半个西瓜准时报道。

肖尧的菜做的越发好。

某天喝完粥，我瘫在沙发上问他：“听说会做饭的男人很抢手的，你好像是个例外。”

他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和我聊天：“你从哪看出来我不抢手的。”

“你看你这么大人了还没个女朋友，抢手个屁啊。”

“我怕我有了女朋友，你没地方蹭饭了。”

他说的不动神色，我听的大惊失色。

“肖尧你该不会暗恋我吧！”

他冲我笑着：“你想多了。”然后转身进了厨房，留我一个人在餐桌旁自我反省。

怎么明明知道是玩笑却还是感觉被撩了呢？

吃完饭顺了两盒牛奶回家。肖尧说想去书店看看新上的杂志，一起出了门。

暑热虽未散，山体公园的绿道仍有很多居民饭后遛弯，知了叫了一整个夏天。

我偷瞄身边的肖尧，跟这厮认识也快五年了，看着他从一个衣冠变成衣冠禽兽，也习惯了有事没事去他家蹭吃蹭喝。

讲真的如果没有肖尧，我并不会死，但是应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活不太好。

幸好他一直没有固定的恋爱关系，不然我可能会被各种女人用各种香水喷死。

我突然有个邪恶的想法，如果我和肖尧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一个伪独身主义者和一个不愿意有固定伴侣的渣，凑合过下去，好像，也并不坏呢。

“肖尧。”我喊他，“你说...”

他转过头看着我，我一时语塞。和人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别人的眼睛表示尊重，这该死的好性格。

“说什么？”

“你说...你说...哦！对，你说下个礼拜小K结婚，我随多少比较好啊？”

当你身边的朋友一个一个都开始走向人生第二阶段，偶尔在夜晚对比自己，确实有些自惭形秽。

但是我不会把这种自卑表现出来，肖尧的做法和我如出一辙，但他要比我更加激进。

肖尧多年深藏的装逼技能在小K婚礼那天发挥到极致。

当天他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上仙模样，配上他唯一一套能拿的出手的西装，走到哪里都是一个大写的装逼。

我安静的坐在同学堆里，看着他摆出“嘿，我就是不谈恋爱我就是和你们这些俗人不一样。”“哥身边真不缺女人，但是你说我干嘛找个女人把自己绑起来呢。”的姿态，狠狠的喝了一口酒，在心里默默的“呸！”

肖尧最后喝多了一个劲拉着小K丈夫的手说小K是个多好多好的女孩儿，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她之类的话。

那一瞬间我感觉肖尧不是来参加前女友婚礼的，肖尧是在嫁女儿。

我走过去把肖尧扯开，说了句“祝你们新婚快乐。”然后一路连拖带拽的把他塞进出租车。

肖尧醉的不省人事，喝多了会哭，也是正常的。

这个夏天无比的漫长，我总感觉太阳一辈子也不会离开北回归线附近，秋雨一辈子也不会降落。

肖尧拒绝回忆自己出的糗，周一到周五还是一样的上班，下班，做饭；周六周日去书店或者在家看电影。他的性格，就是永远都不会对现有的生活厌烦。

而我表现出了罕见的耐心，周一到周五还是一样的上班，下班，蹭饭；周六周日点外卖和肖尧视频。

但我开始一天比一天严重的失眠，翻着和肖尧的聊天记录，常常到天色发白了还是睡不着。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学会了看书。前男友离开的时候留下了太多的书，每次睡不着就拿起一本，随便翻来哪一章就开始看。

书里讲的什么故事我都看断片了，脑子里全是肖尧脸上的落寞和疲惫。

我感觉我快疯了，我有病，妈的，我该不是喜欢上他了吧。

肖尧打电话问我这两天怎么没过去吃饭，我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一二三四。其实我就在他家楼下徘徊，小花园里的流浪狗正用虎视眈眈的眼神望着我。

他买了新的烤箱，我这辈子第一次吃甜品吃到撑着了。

我感觉肖尧再这样下去，可能会提前进入六十岁的生活。

“肖尧啊。”我叫他。

他看着我，用眼神询问我的下文。

“你就没想过找个女朋友啊。”

我在心里排列组合了无数种搪塞的答案，不管肖尧说什么我都能接下一句。

于是在我期待的目光里，肖尧说：“想啊。”

“啊？”

“啊什么啊。”

“没事没事。”我低下头扒拉碗里的芒果，“周格昨天给我发微信，说他周六想来把书搬走。”

“哦，那挺好的。你不是也嫌那些书碍事吗。”

我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周格来搬书的时候，带了我以前最爱吃的港式蛋仔。我接过他手里的外卖盒子，拿了一双新的拖鞋给他，然后进厨房倒水。

“没想到你对我这些书还挺好啊。”周格的声音在阳台响起。

该死的，我忘记了那些书在一个又一个为了肖尧失眠的夜晚，被我整整齐齐的码在了墙角。

然后它们又被周格误会了。

我尴尬的笑笑，把水杯递给他，不晓得要说什么。

周格接过水杯，问我：“你过得还好吗？”

“凑合。”

“上次小K结婚没看到你啊。”

“我走的早，本来大学时也没玩的多好，过去送了个红包说了声祝福就走了。”

周格笑了，我看着他，然后目光转移到他身后的镜子上。镜子里我的表情，看上去很悲伤。

“你还是那样啊。”

我重新看向周格，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书挺多的，用不用我帮忙？”

周格的书最后还是留在了我的阳台，因为在那个似乎永无休止的夏季，我再次拥抱了周格。

就算我清楚，迟早有一天，木心和周国平都会被他带走，他会拥抱另一个女生，同样的诚恳和用力。

我亦如此。

我的味觉总会提醒我以前那段死皮赖脸的蹭饭时光，在每个黄昏将至暑热未散的六点半。

记得有一天晚上失眠，翻着聊天记录随手就给肖尧弹了个语音通话。他的声音哑哑的，像刚喝完酒。

那天晚上聊到最后我困了，迷迷糊糊中我记得我说“肖尧，我们凑合凑合过可好？”

他叹了口气，然后是好长好长的沉默。

他沉默到我的睡意统统消散，赤脚走到阳台，看着天边泛起了光亮。

他说：“有的时候寂寞了太久，会觉得和一个人开始一段新的恋情，是可怕的事情。”

我把手机打开免提，抱腿坐在瓷砖上，听着肖尧浅浅的呼吸。

“肖尧，我好多年没有看过日出了。”

“嗯？”

“你快去你家楼顶，早晨的天空特别漂亮。”

“看到了。”他说，“很美。”

“肖尧我要睡了。”

“嗯，那早安吗？”

“是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