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事童年《四》

我是非常喜欢狗的,打小如此。我对狗这种动物有着特殊的感情,源于狗首先让我相信动物是懂人类的情感的,并且可以和人类在情感上产生交流。

这一发现于我心灵上造成的震撼冲击十分巨大,导致我并不认同“狗是人类的好朋友”这句话。当一个双腿直立的灵长类动物称一只四腿行走的犬科动物为自己的好朋友时,你就是知道这句话有多搞笑了。它并不是人类的好朋友,它只是有时候比人更像人而已。


在我记事的时候,家里养了一只很大的狗,我不记得它叫什么名字,又或者它根本没有名字吧。

在它即将以悲惨的方式结束一生那段时间,家里人认为它发狂了。它被栓在里猪圈几米远的地方,每当父母给猪喂食的时候,它便会露出疯狂那一面,狂吠不止。

有几次,在父亲刚打开猪圈的铁栅栏那刻,它冲断了绳子,朝着准备兴奋进食的猪扑了过来。那些猪自然露出惊恐万分的样子,也不顾吃食了,冲出圈门,在空旷的后院闹腾起来。一时间,狗追猪跑,鸡飞鸭跳,后院很快一片狼藉。

在一个下雨傍晚,父亲像往常那样,提着满满一桶猪食去喂猪。

显然那天他的心情不太好,可能是天气的原因,又或者是跟母亲吵架的缘故。他把桶放在猪圈门口,刚打开圈门的时候,那只狗又疯了。圈里的三头猪依旧大惊失色,带着两百多斤的身子冲了出来,迎面将父亲撞到在泥泞中,一旁的桶也被撞翻在地,猪食倒落一地,然后又是一场雨中泥地追逐战。

愤怒的父亲从地上爬起,抄起一根粗木棍,跌跌撞撞朝那狗走过去,看准时机,用刚刚那几只猪撞击自己的力量挥动手中的棍子,准确的集中了它的头部。一声脆响,它匍匐在地,嘴里只剩止不住“呜呜”哀嚎了,样子像极了刚才的父亲。

父亲用暴力解决了这场纷争,可他似乎还不消气,他把它拖回角落,找来根铁链,取代了之前那根绳子,昨晚这一切,他一瘸一拐走进屋里,咒骂着招呼母亲出来收拾残局。

它毕竟没有直接死去,苟延残喘一段时间。只终日窝在角落,身体蜷缩,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里流露着之前我没见过的痛苦。

它再没在打扰过那群猪进食,后院一下子清净了不少,与此同时,它自遭了那一棍子后,开始不吃东西了。无论母亲怎么着急努力,甚至在那个一年也吃不了几回肉的光景下,从街上买了一二两肉来喂它,它还是趴在那个角落,看都不看一眼。

它一天天变瘦,显得愈发虚弱,母亲着急却已毫无办法,不出一星期它就瘦骨嶙峋了。

父亲那边早已失去了耐心,这畜生现在见生人已经不会叫了,起不到看家护院的作用了,眼看着活不成,还不如趁早卖掉得几个钱。

那时我想,它要被卖掉了。某天下午放学回到家里,去后院上厕所,习惯性的扭头看向那个角落,就只剩下那个那条铁链了,我想,它还是被卖了,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轻松。一直呆在那,于它是痛苦的,于我也是痛苦的,幸好它被卖了。

我抱着期待去问母亲:

它被卖了吗?卖了多少钱?

没卖,那只狗死了。

我怔住了,呆呆站在原地,就像当时它受到击打那一幕发生时我站在远处一动不动一样。

这时候父亲回来了。

埋了?母亲问道。

没埋,扔野地里了。

母亲一声叹息,没再说话。

我想问问父亲它被扔在哪,想去最后看一眼。可是我不敢,我怕父亲确切的斥责,也怕见到它死去的样子。和那年冬天一样,奶奶去世了,我不敢掀开灵前的帘子,看她最后一眼,也不敢去劝慰跪在地上痛哭的父亲,跟对它一样,我只有默默悲伤。

那年冬天过后,父亲就出门打工了,家里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在随后的岁月里,家里又养过三只狗,而且都有名字,分别叫“黑子”、“小黄”、“大黄”,都是我给起的名字。

先是“黑子”,它似乎有那只无名狗的影子,性子暴烈,因为咬了来家帮忙的村里人,养了一年多便被卖掉了。

之后姑姑从家里送来一只小黄狗,便是“小黄”了,姑姑说这狗性子温和点,不用栓着,于是每次返学回家,它总远远冲过来迎接我。可是那年中秋,它在门口跑着,被类似自行车撞到了,我找到它时,它只是嘴角流着血,却实实在在不动了。我很难过,痛骂肇事者,情绪低落了很长一段时间。

于是第二年春天,姑姑就送来了“大黄”,跟“小黄”一个品种,只是更大些。姑姑说之前那只太小,难养,这只她故意养大了些才送来。我知道姑姑在安慰我,我很感激她。可是又到了中秋,那几天“大黄”不知吃什么吃坏了肚子,整天呕吐,家里那几天又忙着秋收,没人顾它,等忙完想起来的时候,发现它已经不见,后来找到了,在我的床下,可是已经死了。

这次我没之前那么悲伤,甚至有点死心了,我觉得是那只无名狗的孤魂在诅咒,诅咒我们家再不能养狗。我反对了父亲用之前那种做法对待“大黄”,在我家地头,挖了个深坑,把它埋了。

在后来的成长日子里,我有几次被父亲狠狠揍的经历,当时的我有过心如死灰的时刻,不想吃饭,不想说话,不想动。

想在回想自己的样子,觉得自己就像那只无名狗那样。可我到底没那狗那般决绝到底的勇气,母亲也更多些劝导我的办法,甚至连当事人的父亲,也会低下头来,对我说些好话。

那只狗似乎是比我可怜的,我曾这样想,可在面对难以原谅的伤害后坚持自己原则,宁死不屈的性子却是我没有也学不来的,这一点我似乎又不如它。

它是一只有原则的狗,我更像现在社会上流行说的“添狗”吧。

时至今日,我家再没养过狗,我相信那个诅咒会一直存在。

请善待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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