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逝者的谎言
第二十三节：消失的记忆
老七稍作休息，继续讲。
大学事情辰尘是跟你们一起经历的，你们很清楚， 你们大概也都听辰尘提起过，从第一次抑郁症中走出来后，他对世界的态度有了巨大的改变。
但是人的性格却是很难得到改变，事实上，他依然是一个敏感且习惯孤独的人。所有的陌生人在他眼里就是刺猬，畏惧别人的无意刺伤同时也害怕自己的性格和作风会刺伤别人，所以他只能冷眼看这个世界，躲在他认为安全却孤独的角落。你们应该也知道，初到香山大学之后，辰尘一直都是不主动搭理别人，也不怎么爱说话。面对新环境的辰尘确实又感到孤独，这个时候鬼鬼很自然地出现了。
面对重新出现的鬼鬼，辰尘没有跟她说话，因为这个时候鬼鬼在他眼里也是一只刺猬。只是甩不掉，只能一直让她安静地待在自己身边。
但这次是鬼鬼还是开口了。
在那个中文系组织纳新面试的夜里，辰尘一个人在宿舍时，鬼鬼对辰尘说：“你变了，你变凉薄了，内心也变得更强大了。”
“我并没有变得凉薄，每件事每个人都有他的解决之道，我又何必参和。况且我参和了，又能改变什么？我只是看清了自己的能力，也接受了自己的无能。”
“是时候让你见见他了。”
“谁？”
“真正教你数术的人。”
“什么时候？”
“找一个少人去的地方，随时都行。”
辰尘并没有着急去见这个真正教他数术的人，而是在国庆长假回了一趟家，然后假期结束的前一天来到学校，这一天学校的人一般都很少。那天晚上辰尘在学校后山的那个破房子边，等他出现。但是那一晚他并不算是真正的出现，鬼鬼只是让辰尘想起了小学时候，他失踪那七天的经历。
正如我前面说的，那个真正教辰尘数术的人，就是小山林里那个怪老头。
当年辰尘被他催眠带走，醒来时已经是躺在一个地洞里的草床上，而怪老头则在一旁喃喃自语。
发现尘辰醒来后，怪老头异常兴奋。他说他在小山林里等了整整十年，实在没有时间再等了。
尘辰被怪老头那神经质般的激动反应给吓得不轻，但是怪老头并不理会尘辰的惊恐。眼睛直接对上尘辰，对上的那一刻怪老头神融气泰，有一股莫名吸力将辰尘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让尘辰忘记恐惧，也让辰尘动弹不得。
看到辰尘不动了，怪老头又流露出兴奋的眼神但马上平复下来，对着尘辰无奈说到：“我真的没时间等到你们长大，你们拥有如此天赋，简直就是上天的宠儿，我相信是天意要你们将这门手艺传承下去的。”
说着说着，尘辰眼前出现了一个光团，虽然光团只是模模糊糊，但处在回忆中的尘辰很明显能感应到，那是鬼鬼，尘辰第一次见到鬼鬼，不是在烂尾楼上，而是在他记忆消失的那七天里。
那七天里，怪老头对尘辰进行了高强度的洗脑，将毕生所掌握的数术理论和技巧全灌输到尘辰的大脑里面。这种催眠手法在道教里面很常见，称为度牒，佛家也有，叫做灌顶。但强度如此大的，估计只要传说中千年单传的天师度和可以媲美。
而就算尘辰回忆起这七天发生的事情，也没能将怪老头灌输给他的知识回忆起来，只是感觉到当时的大脑每时每刻都处于撕裂的边缘。
完成传度后，尘辰极度疲劳，但没有完全昏睡过去，怪老头也看得出体力消耗非常大，整个人瘫软在地上，但是稍作休息后他又开始催眠，将这一部分的记忆封沉在尘辰脑海深处。
尘辰精神如释重负，清醒许多，只是身体上的疲劳依然让他无法动弹。
怪老头也终于撑不住躺到尘辰身边，两个光团在他们眼前漂浮。
怪老头面前伸手抚摸靠近自己的那个光团，欣慰地说：“我的任务完成了。”
然后又对鬼鬼说：“我已经精气耗尽，接下来槿华会告诉你怎么做的！”
说完将叫槿华的光团扫入鬼鬼里面，鬼鬼光华一闪，尘辰彻底昏睡过去，再醒来已经是被别人叫醒在怪老头的屋子里，其他事情全部忘记了。
消失的七天记忆回想起来，尘辰身心似乎又重新经历一次，脑袋撕裂的疼痛感依然还在，庆幸的是尘辰经过成长，承受能力大大增加，让他还不至于昏睡过去，只是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辰尘透过叶隙，望着后山夜空稀疏的星星，他已经好多年没能看着星空入睡，但每次看星空总能让他身心放松。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我的幻想，早该明白，如果你只是我幻想出来的，又怎么会教我数术这些东西，现在我真的不清楚你是什么？”辰尘对鬼鬼说。
鬼鬼也躺到辰尘身边，从心口取出一颗绿色的种子，举到辰尘眼前说：“这是叶老最后留给我们的。”说完她拨过辰尘的手，将辰尘的手掌摊开，把握在手里的种子放到辰尘的手心。
种子接触辰尘手心的瞬间，生长开出一朵洁白的，纯简的小花。
辰尘从没有见过这种花，却马上就知道了它的名字叫槿华，是一朵白色木槿。
白色木槿五片花瓣在开到极盛之际飘散，落到辰尘和鬼鬼中间，花瓣触碰之处纯白色便漫延开来，迅速将辰尘所见之物染白，连天空也没能避免，全世界除了辰尘和鬼鬼，只剩下无尽白盲，重力也消失不见，让人分不清上下前后。
两股莫名的吸力从辰尘和鬼鬼的头顶分别拉扯着他们，随着吸力加大的同时，辰尘和鬼鬼的身体迅速返回到婴儿状态，然后消失在彼此的视野里。
一道强光刺痛辰尘的双眼，辰尘仿若在窒息中醒来，终于得以呼吸。他大口吸气，在声带与空气接触的瞬间，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渐渐适应强光之后，辰尘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被爷爷抱在怀里婴儿。同时他强烈地感应到鬼鬼的炁息，辰尘循着炁息的方向看去，透过布帘的间隙看到一只粗糙的大手将婴儿状态的鬼鬼的脸紧紧捂住，可怜的鬼鬼还没发出第一声啼哭，便已经夭折。
大手的主人掀开布帘，一个质朴的青年农民走过来，无奈感叹：“哎！难产，女人没死很好运了。”他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伤心，害怕以及杀人后的负罪感，只是看上去很疲惫。
布帘那边传来女人的抽泣声，农民头也没回，只是提高了声量说道：“不要哭撒，咱还会生，你躺一会回家。”农民提高声量只是为了让女人听清楚，并不附带愤怒。
女人站起身，拉开布帘走出来，还是一路哭泣。
布帘被拉开后，辰尘看到了已经恢复平常状态的鬼鬼，她两手抱着并缩在胸前的双脚，头埋在膝盖与胸口之间，一头长发披在在外面，身体颤动着坐在女人刚刚睡过的床角处。
在辰尘看向鬼鬼的同时，鬼鬼也感应辰尘的存在，她向辰尘猛扑过来，一把抱住辰尘。辰尘的意识在被鬼鬼抱住的瞬间，脱离出婴儿的身体。世界又变成一片白盲，除了感觉到身子一直在下坠，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少时间，开始出现蓝天，白云，高山。辰尘落到一个山谷中的草场，草已经没到辰尘的胸口。山风吹低草头，一株灌木进入他的视野，辰尘朝灌木走去，灌木旁边是一个池塘，池塘边挨着灌木有一个草甸，草甸边一朵白色小花就长在灌木上。
那是槿华，辰尘不做思考就知道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鬼鬼就出现在草甸上，她背对着辰尘，双肩抖动，很明显是在哭泣。
辰尘走到她身后，鬼鬼猛一转身，紧紧抱住辰尘，抽泣道：“我记得了，我记得了，我不是难产死的，一出生就被我亲生父亲杀死的。”
辰尘想安慰鬼鬼，却不知道如何安慰，从来只有鬼鬼安慰他，他未有安慰过鬼鬼。
又一阵山风吹来，吹散了槿华五页花瓣，花瓣随风盘旋在池塘上空，一个声音四面八方响起，山谷就像一个天然的扩音器，声音不知道从何方来。
刚刚你们所见，实为你们初次相遇之场景。老叶带你们去山洞的那夜，我就已从你们的记忆中窥视出来。辰尘在出生之始，便已看到人之冷漠，彼时你虽为婴孩，此事仍深埋你心。而后你离人孤僻，正是当时种下的因。老叶窥你内心时，你才十岁，老叶不忍你一个十岁的小儿便承担如此阴暗的记忆，便又花大精力帮你封印，然后以我为钥匙，待时机开锁这段回忆。恰是因为你在鬼鬼孩未有称呼，成人无法念想她时，见到她遇害一幕，惦记于心，让鬼鬼得寄托，自此随你左右。鬼鬼随你之时虽为离魂，却在伴你成长同时，吸收你灵炁，竟然亦如活人一般成长，修成你的佐灵，此亦为你身体长年虚弱之根源。
修习归藏一系，无佐灵，与人堪命亦可精，而习太乙真数，欲探天命，则需要物灵相佐，老叶相承一脉，千年单传，故每一代都需找开启佐灵之人相传。然而到了老叶欲寻传人，西方学术盛行天下，万物疏远，佐灵甚少显现，至你降生，老叶窥得天机，到小山林候你，然一等十年，自身炁息欲尽，才察得你有佐灵，原以为你佐灵弱小，天资不高，甚为头痛，是时你十岁小儿，未曾学术。而后发现你的佐灵为人魂所化，自小相伴却不知彼此，震惊不已，叹天意奇妙。若说佐灵是传说，则人灵是传说中的传说，天工造物，人之灵智凌驾万物之上，有人灵相佐之人可称天宠。你既非常人，老叶亦用非常法，你虽未入门，老叶仍传度与你，而后强留我辅助你们，鬼鬼多数时间是受我指示。
此内景是老叶观我开花悟道之处，是时他悟道，我开智，自此相辅。我本应随老叶而去，强留至今已无存在意义，此内景亦将消散人间，往后你们要靠自己了。
声音停止瞬间，天空崩塌，山谷化灰，如同一幅巨画遭人强行抹去。世界露出原本的模样，辰尘还是躺在学校后山的破房子边，望着天空。
辰尘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是寻找鬼鬼，他觉得必须给鬼鬼一个拥抱，因为她悲惨的遭遇。
但他看到鬼鬼时，鬼鬼就坐在他身边，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表现。
“对不起。”辰尘对鬼鬼说。
“不用对不起。”鬼鬼回答。
“我以为你会伤心一下的。”
“我不是人，没有感情。”
鬼鬼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带任何感情。但却深深的刺痛了辰尘的心，鬼鬼本来是跟他一起出生的，却没有做一天的人就被杀害，成为自己的佐灵。虽然知道一切都是天意的安排，辰尘内心依然感到对鬼鬼的亏欠。
说到这里，老七下意识地转头向晓律所在的房间看去，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