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之地，青山迢迢，江水泱泱，十万山川巍峨相衬，倒是另番盛景。
还未沾着人间地，却已闻得烟火气。
我本和千夙说好了，先寻处山野之地落下，瞧瞧山川美景，然后再一路寻着凡间烟火而去，哪想千夙临时变卦，直接携我们落在了一座名为“秦安”的城门外，还美其名曰“人间人间，自是要有人才好！”
我白他一眼，不就是懒得走路么，还说的这般冠冕堂皇！
我虽有不满，但仍乖乖隐了自身仙气，随在千夙身侧进了城。
这秦安城外头瞧着不怎样，但方一入内，却见城内人声杳杳，满眼繁华，是瞧得见的众生百态，人间烟火。
甫一入得城内，千夙和明珏便不知为何，步伐极慢，我脚下稍微加了几步，便已然将他们落在了后面。
然逛了许久，我才发觉，这城内虽热闹繁华，但像酒肆、客栈、茶楼等的店铺却极少，大多竟都是烟花铺子。连街道两旁一些空地处的小摊贩，做的也不是寻常生意，而是小巧可爱的烟火生意。
这秦安城，许是盛产烟花之地。
“大人……”我回身唤了句千夙，立时目瞪口呆。
千夙与明珏所走之地，两旁都堆满了十八九岁的姑娘，一脸惊艳地瞧着他们，几乎连路都忘了走，留下千夙和明珏面面相觑，欲走不能走……
千夙与明珏，一个是风华绝姿的上尊大人，一个是清冷无双的司法天神，那般容貌，在六界八荒便属绝佳，更遑论区区人间之地？
哎，若不被堵，倒显得稀奇了！
我叹口气，撸撸袖子，挤开挡在我面前的几个姑娘，几步过去将千夙和明珏一左一右拉出了那个包围圈，又快速朝人少的地方避了避。
明珏抖了抖自己的月白长袍，与我微微颔首，算是答谢，而千夙却是冷着脸甩开的我的手，故作矜贵地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我冷哼一声，“我若不拉，你现在怕是还被围着走不了！”
千夙眼神闪了闪，“我哪知……她们……”
“难道大人以前来人间，不曾被堵？”
“以前虽来过，却……并未显身！”
这我便懂了！
我凑近千夙，用只我们三人听见的声音道:“大人这般模样，一落到凡间，定是会给凡人瞧痴了的，你说是吧，司法天神？”
“七华！”千夙沉声唤我一句，耳朵尖竟浮上一抹微红。
明珏忽而道:“有障眼法，他们转身便忘！”
还好转身便忘，若是不忘，那还得了？
“我错了，还请大人切莫动气。”我一边与千夙认错，一边偷摸瞥了眼明珏，心道他这句话说的真及时。
明珏又将目光落在我身上，“既已是凡间，你不用如此唤我，便依着千夙……”
他声音一顿，似忆起什么不愉快的事，面上微有寒意，不过一瞬，便又恢复如常，继续道:“便唤明珏！”
司法天神的名字，我还真是有些不敢唤，不过既然他亲自说了，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碧空如洗，艳阳高照，周遭风轻花香，人来人来，是我不曾见过的人间繁华。
我又随着千夙和明珏，在城内断断续续逛了许久，我正乐得欢，但千夙说什么已快至戌时，需得先寻处落脚之地，便只好依着他先寻客栈。
然一连进了好几家，竟都已是客满，打听一番才知，今日恰是秦安城一年一度的烟花盛典，其他各地慕名而来看烟花的人很多，所以近几日的客栈空余客房很少。
原来如此！
不过，我听说凡间烟花极美，此次却正好碰见，倒可一睹其绚丽……想到此处，我心上一喜，便更加欢快地找起客栈来，好在这一次还真让我寻到一家。
客栈空房有，就是这客栈位置偏了些，据说还离放烟花之地颇远，不过对我们而言，远倒不算什么。
千夙和明珏也似乎不甚在意，因而交付过银两之后，我们一前一后上了楼。
我们要了三间天字号上房，分别是一、二、三号房，而我拿的是三号房的钥匙，明珏的是二号房，那千夙自然是一号房。
“大人，你和司……明珏先歇会儿，听说辰时会有烟花，届时我们一起去瞧瞧！”
明珏与我微微点头，千夙却似没听见似的，扭过头并未瞧我。
我吸吸鼻子，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甫一关上门，便听旁边房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地声响，而后，有个脚步声缓缓传来。
不想这司法天神常日一副知礼谦逊的模样，怎地这一没旁人在，就闹出这般响动？
这乍一听，倒颇像是……
“千夙拍桌踢凳子的模样？”我这话刚一出口，隔壁的声响就减了下去。
我耸耸肩，再不敢乱猜，也不敢发出什么声响，只蹑手蹑脚爬至床榻躺了下去。
再醒来时，不偏不倚恰至辰时。
因我旁边便是明珏的房间，我便先敲了敲明珏的门，半晌不见动静，我便又去敲千夙的门。
门很快开了，而后有道月白身影立在我面前。
“明珏？”我愣了愣，又瞧了眼他屋外的房间号……
的确是三号房啊！
“他与我换了房间！”明珏解答我的疑问。
我就说，明珏这般沉稳的性子，怎么会拍桌踢凳子！
“那，去看……”
“不去！”
“千夙去了何……”
“不知！”
“啪——”地一声，面前的门很是优雅地合上了！
我护住险些被门拍到的额头，颇为不解地下了楼。
这是怎么了？
一个不知所踪，一个寡言不悦……
不去便不去，本姑娘自己去。
我趁着夜色，寻了处极佳的观烟花之所，身形一闪跃了上去。
这是一处楼宇的房顶，顶上屋脊宽大，背后又有几棵树木掩护，不会有人瞧见……
然而，这样的想法刚闪过，我便僵住了，因为这屋脊之上，还站了一个身影。
他眉目微抬，神色波澜不惊，他身后夜空星辰满布，闪着淡淡微光。
这般瞧着，倒像是他脚踏天际，站在了万千星光里。
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这六界众生皆如漫天星尘，而他却是皎皎洁月独自生辉。
众星璀璨，唯他耀眼！
这世间或许没有那样的人，但你要相信，会有那样的神。
他就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甚至连一丝喜怒的表情都没有，只单单站在那里，就足以惊艳众生，令天地失色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能现在回头，朝我笑一笑，就更好了……
我怔住了……
因为他真在这时回了头望我，而后勾唇一笑。
我愣神许久，反应过来后方迈步朝他靠近了些，随后一弯腰，坐在了那处屋脊上。
片刻，我听见衣袖微动的声音，一转头，便见他也屈身坐在了我旁边。
我道:“大人来瞧烟花，也不喊我。”
千夙转过头瞧我，“你不是找来了？”
“我是寻着烟花来的！”
他又瞪了我一眼。
“哈哈……”我笑出声来，晃晃垂在屋脊上的腿，“凡间委实有他处瞧不见的美景。”
“我却不喜凡间。”
我疑惑道:“为何？”
他喉间一动，缓缓道:“我见过星河璀璨，瞧过日月同辉，然，这般景象，凡间却是极少。”
“凡间之景，月明则星稀，星盛则无月，自是瞧不见那般璀璨的美景。”我呼出一口气，轻叹道:“大人瞧了诸多美景，自是不像我这般没见识。”
千夙似低声笑了笑，而后，便是许久地静默。
“辰时已至，怎么还不见烟花？”许久未有应答，我侧目一瞧，却见千夙正低眉望我，眉眼深邃一望无际。
“大人……怎么这样瞧我？”
半晌，他收回目光，恢复一贯地寡然神色，语气淡漠地道:“那三百年里，你可曾……”
记忆里，忽而涌出万千黑暗与血色，仿佛漫天星辰都在瞬间变成了闪着寒光的利刃，我下意识地就要躲开……
“可曾怨过？”千夙的声音又清清淡淡地传来。
我收回自己的思绪，深出一口气，道:“怨过，亦恨过。”
“甚至，在大人救了我的那几十年里，都不止一次地想过，如何光明正大去到仙界，站在乐卿面前，趾高气昂地把她对我做过的事，悉数奉还给她。但，后来认识小白，她无意间的一句话，令我改变了想法。”
千夙微微蹙眉，很疑惑地瞧着我。
我扯扯嘴角，继续道:“她说，世间万难，人间百苦，唯爱而不得，最是心酸，最是无可奈何！”
“后来回了树洞，我想了一晚上，第二日天明时，便放下了。我觉得，我比乐卿幸运，我不过受了几百年的苦痛，而她，爱而不得最是可惜，也最是长久。”
“你这话……若早告诉我便好了！”
我盯着千夙的脸，“大人，真的用红拂……将乐卿伤的那么重吗？”
他别开眼望向夜空，许久才道:“瞧她太过嚣张，没忍住。”
我有些忧心道:“若真是这样，大人可就因为我……与仙界……”
“结仇怨吗？”千夙唇角微勾，语调颇为空灵，“替重吾教训他不安分的女儿，他不谢我便也罢了，难不成，还要怪我？”
我一时无言，不知如何应他。
忽然间，一声“咻”地巨响传来，而后，一朵烟花渐渐舒展开来，形成了无数朵时而绿、时而黄、时而红的繁花，徐徐在夜空炸开，带着星星点点的绚丽，如流星一般从天而降。
千夙的模样在那般绚烂中，越发清晰，越发好看。
“好美啊！”
我不知是在说那漫天烟花，还是此时的千夙！
“烟花虽美，却转瞬即逝。”千夙不疾不徐地补了句。
我移开自己的目光，望向那接二连三绽开的烟花，随口道:“许久不见青州漫地玉莲了！”
我话音未落，天边又炸开一朵莲花状的烟花。
“哇，大人快瞧，是莲花状的烟花。”我扯着千夙的袖子，很是欢喜。
“若是……青色，便更好了！”我又低声嘟囔了一句。
一朵烟花炸开，竟又是淡青色莲花模样……
我摸着下巴，诧异道:“莫非这烟花绽放之时，不管许什么愿，都能成真？”
“哼！”千夙轻哼了一声，但他的嘴角没动，那声轻哼似乎只是用鼻子发出来的。
“凡人许愿，求神求仙，你许愿，求谁？”
我应道:“求个心安！”
千夙道:“那你许什么愿？”
“许的愿不能说，说出来便不灵了。”
“可你若不说，又如何实现？”
“大人这话说的，好像我说出来，你能替我实现似的。”
千夙目光轻轻落在我身上，“说来听听！”
“嗯……”我仔细思了半晌，方转了头，瞧着满天繁星与烟花，缓缓道:“我有三愿，一愿怜儿早日康复，此生顺遂，二愿大人喜乐长安，风华依旧，三愿……三愿六界安稳，众生无恙。”
“这三愿中，有一愿，尤为重要。”
“哪一愿？”
“第一愿！”
又一朵淡青色的莲花，带着无数细碎星光在千夙身后炸开。
烟火夺目，星辰璀璨，却不敌此时的他，对我舒眉一笑。
我微微一笑，“当然，大人的喜乐长安，亦同样重要！”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