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蜀月去了哪里?陈蜀月的人呢?
如果眼前的一切真的是梦?究竟是美梦抑或噩梦?
梦里有一个人,那人绝非陈蜀月。那人缥缈,朦胧,脱尘,虚幻,如飞烟,如流云。
那人就像来自梦里,来自每个人希冀的灵魂之底,百花深处。
那人又像遥遥卓立于千里之外,身形赫然若即若离于不可捉摸的梦中。
他是谁?他怎么会在这儿?
“背后袭人的,不配用剑。”
一个带着三分忧郁三分诗意三分遗世脱俗一分温文尔雅的声音飘荡在似乎飞旋的天空中,那声音很柔,很淡,偏偏言晓笛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那人到底是人是鬼?是神是佛?抑或幽灵?
“你·····你···是谁?”言晓笛身后的一矮矮胖胖的人压低声音,阴沉沉地问道。
言晓笛嘀咕道:“钱乐乐,还轮不到你说话。”
丝丝晚风,掠起庄生晓梦、蝴蝶倩影。
那人的身影却如一幅与天地万物相融的壁画,纹丝未动。
他瞳孔里的神采透过重重的梦境,通过言晓笛他们的眼睛直深入到他们如蚕丝包裹的心灵。
他的目光中像是包含着一种无形之中令人倾倒的力量,言晓笛他们也不由得被他身上散发的奇特而梦幻的气质所吸引。
月光冷凝,气流如涌,风声里一阵阵传来他纵情长吟:“人生如梦,世间幻境。琼楼玉宇笙歌艳,都作湖光倒影。伊人美如月,我自将心题旧赋,几许空,胭脂涩,冷落孤舟多少情。”
言晓笛心头突感一阵凄怆攀爬,一时间忘了杀人的快感,竟鼻子一酸,几滴泪珠淹没了自己的视线。那四人也是如此,握剑的手渐渐送了下去,悲伤的曲子萦绕耳畔,把萧条失落的心境写满了他们的脑海。
人生一世,岂非正如看似漫长其实短暂的梦境,生命尽头,岂非就是梦境的终止?
人在江湖,莫非与风中摇曳无处可栖的落叶全然无异?浪子漂泊,实为忍受风吹雨打、无根可依的水中浮萍?
“不,不应该是这样!”
言晓笛凝聚全身的真力与那股渗透血液的孤单与沮丧相抗,他奋力高叫,两眼闪出凄厉的凶芒,“我是来杀陈蜀月的!”
钱乐乐等人也拼尽全力定住心神,冲自己身处的梦境虎吼道:“谁挡我们追杀陈蜀月,谁····谁就得奉上性命!”
梦中人不言不语,摇头叹了一口气。他的叹息居然也能悄无声息地融入言晓笛他们的梦里,他们的心里,他们居然也设身处地地体会到了前途渺茫、独自飘零的失意与落寞。
这到底是什么力量?那人究竟是不是传说中摄魂夺魄的魔鬼?
“你不是魔,也不是神。”言晓笛脸上的肌肉抽动着,“”从陈蜀月消失的那一刻我就应该明白传说中的剑客到了。”
那人的目光登时如黑暗里的火炬,射出的两道厉芒仿佛正在灼灼燃烧,钱乐乐等人无力与他对视,按剑以备。
言晓笛的瞳孔在收缩,心也在收缩,他倒抽了一口凉气,眉宇之间飞起一片阴云,面色显得极为凝重,一字一字缓缓道:“我等有幸于此遇上传说中的剑客。幻梦,原知晓!”
那人微微点点头,神情中满含无限忧伤。他望向言晓笛一行,叹声道:“看你们的出手,一定师承自十绝剑魁了。可惜却做了杀手,可惜·····”
言晓笛脸色一变,左右顾盼,小声道:“倘若不能一击搏杀原知晓,死的必然是我们。”
声未绝,音未落,五人的已飞掠而出,他们的剑尖宛如矢石,而那人正是瞄准的箭垛。
人与剑转瞬没入梦里,绚烂清丽美轮美奂不染尘烟的梦境。
他们的身法迅疾,已逼近了那人。
那人就是言晓笛口中的原知晓——幻梦,原知晓!
听起来好像幻梦即原知晓,原知晓即一场不真实的幻梦。
他们终于瞥见了原知晓的庐山真面目,原知晓整个人看上去也像梦,女孩子时常憧憬的春梦。
一袭黑衣如墨,一双皂靴蒙尘,减一分显瘦增一分显肥的是原知晓的人。他的五官极为精致,仿佛上苍为了满足女孩子的春梦,特地用鬼斧神功的技艺细心雕琢过的。他的眉宇之间弥漫着一种气质,不是忧郁,恰似忧郁;不是诗意,更胜诗意。他的眼睛很大,很亮,亮的像极了点缀寒夜的启明星,只不过眼神里流露出的总是如云如雾的一层朦胧、一些惆怅。他的嘴唇很薄,很像柳叶,很容易令人联想到晓风残月、落霞孤鹜。他的头发不算太长,刘海半掩额头,唯一的瑕疵是沾上了点滴土粒木屑,可是一泻千里、飞流直下的瀑布中尚且有沙石,对于迷恋他的少女们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他的脸庞如玉,脸色也如玉,是饱经沧桑、历尽沉浮一经面世引发世人仰慕的古玉,而非哗众取宠的阔少佩玉。
言晓笛他们不愿再仔细注目,他们怕自己不忍。原知晓像少女憧憬的王子之梦,但更像男孩向往的梦中的自己,无论谁也不想亲手埋葬自己的美梦。所以他们一定要在自己痛心之前,结束原知晓的性命,结束这个并不真实的幻梦。
五柄剑一起穿去,电光将苍穹撕扯地支离破碎,犹如阡陌纵横的平原刹那沦为泥水冲刷的千沟万壑。
剑锋洞破心脏的声音是花瓶落地一般的清脆悦耳,言晓笛他们喜欢聆听,但是他们听不到。
漫天的剑光落空,降下的黑幕掩盖了华丽而冷艳的光泽。原知晓已不在面前,原知晓已不在十丈以内。
只一弹指的瞬间,只一晃眼的光景,原知晓呢?
原知晓难道已飞升而去、羽化登仙,若非如此,为何他会于剑芒的笼罩之下消失得全然无迹?
“没想到十绝剑魁的弟子,出手慢的跟老太太绣花没什么两样。”
一个声音婉转响起,萦绕耳畔,又像从白云之巅、浓浓雾里传来。
言晓笛、钱乐乐等人的脸色惨变,变得与死灰没有半点区别。
是原知晓的声音,原知晓的人到底在何处?
“我想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快剑。”
那声音很慢,可是原知晓的身法却不慢,简直比闪电还要快。
五人刺空的剑还未收回,就看到了原知晓那张精致的面孔、那双忧郁的明眸。原知晓不由分说地刺出梦中的一剑,一柄五尺长的青芒迎面而来。那柄剑的光芒不算耀眼,也不算黯淡,只是很轻柔,很微弱,轻柔的好像情人含情脉脉的香唇,微弱的如同少女弱不禁风的娇躯。
五人来不及回剑,立马变招,意图挡不住足够融化硬汉之心的温柔一剑。可他们的瞳孔因惊恐而睁得很大,因为映入眼帘的不是一个原知晓,一柄剑,而是五个原知晓,五柄剑,五个原知晓一齐将剑锋向他们的胸口递去。
言晓笛他们每人面对的五个原知晓的夹击。
天底下真的会有分身术?
若遇到原知晓之前有人当着言晓笛的话说这话,言晓笛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拔剑送他下地狱。然而此刻,他不由得自己不相信。原知晓确确实实变成了二十五个,且二十五个递出的都是实招。
言晓笛他们渐渐连抵挡都力不从心,他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油然而生出绝望的念头。
但见原知晓的剑影于他们眼前织出了一圈光幕,他们只感入目的尽是原知晓的身影。
果然是快剑!
言晓笛往身后飞纵,猿攀似的提气猛跃,他企图抽身凛冽无匹的剑气。他的眼神里写满了畏惧与恐慌,对死亡的畏惧,对噩梦的恐慌。他还是觉得看到的种种一定是梦,若非梦境,怎会有流动的草木、翻滚的天宇?若非梦境,原知晓怎会一下子变成了二十五个?钱乐乐他们的招架再难跟上原知晓的进击,他们的肩头、手腕、膝盖均射出了血箭、喷出了血雨。四人吃不住痛,剑撒手,人跪地。
言晓笛还想逃,可情迷意乱的人如何逃出夜半的梦境?
他倒翻出九丈有余,顿感眼前一花,脑海一片混乱,五个原知晓已近身。一道青芒于目中掠过,转瞬即逝,然后他见到一道血箭卷起一条断臂冲天而起,肩头的剧痛开始一阵阵冲击着自己的每一条神经。
风止,云散,再见月明,天地之间又恢复了以往的宁寂与祥和。那种仿佛空气流动的感觉、那种似曾梦境的体验均已无影无踪。
言晓笛的面容因痛苦而痉挛扭曲,额头上的汗雨擦着面庞两侧止不住的流下,他紧咬牙关,注视着前方,狞笑道:“原大侠,我言晓笛倒是要好好地谢谢你不杀之恩了。”
面前无人,原知晓不知何时已到了十丈外。两人之间,仿佛天堑鸿沟之隔,千山万水之远。
钱乐乐他们朗朗跄跄地爬起,步履蹒跚地走到言晓笛身后,目光一片木然。
原知晓的叹息隔着十丈一声一声传来:“我留你一条胳膊,是要让你明白一个道理,以后你会懂的。”
言晓笛咬着牙狞笑不已:“我们今日无力诛杀陈蜀月,算是学艺不精。但原大侠请记得一句话——一入金风玉露楼,粉骨碎身休回头!以后原大侠,可得万分小心为妙。”
原知晓的眸里又流露出了忧郁而布满诗情的神采,他深吸了一口气,仰面观望明月,月光洒下来,更显得他的面容如同方出土的千年古玉。言晓笛虽受他一剑,仍然还是一瞬不瞬地痴痴望去。
“相见未必有缘,有缘未必长远。恕原知晓不能远送,还请见谅。”
他说罢匆匆转身,就好像收起了一个美梦,留下了无尽相思。
言晓笛等人脸色阴沉中带着几分悔恨,作揖而退,一步一步远离了明月的洗礼、一步一步退出了这个分不清得失的梦境。
原知晓还在梦里,他的心在自己编织的梦里。
他举头望月,久久不愿将目光偏移一寸。是不是明月寄托着他的相思?是不是明月隐藏着幻梦的痴心?
“你为什么要救我?”黑暗中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原知晓微笑道:“我有个习惯,不喜欢看到女人流血。”
“我想不通,你是用了什么手法让他们错过了杀我的最好时机。”
原知晓的目中又蒙上了一层云雾,他霍然回首,道:“是梦。我让他们亲眼见到梦的模样。”
“梦?”
“”我让他们遇上了他们睡着时才能遇上的梦,其实梦的模样很美,美的就像天空高挂的明月。”原知晓又将目光投向苍穹,眸子里书写着对明月的无尽思慕。
“你救了我,惹上了不必要的麻烦。”
原知晓精致的五官似乎构成了一副绝美的画卷,而点睛之笔正乃那双虽染风尘却不失清净的明眸,他扭过头来,像是叹息,像是自嘲,道:“姑娘可曾听说,幻梦原知晓的麻烦几时少过?”
“你可知道我是谁?”
原知晓摇首,嘴角绽出了一丝微笑:“我只知道你是个女人,虽然受了伤,虽然衣服有点脏,但不可否认你是一个风姿堪比月中仙的佳人。”
“你有没有听说过鬼哭神刀?”
原知晓肃然道:“我是一名剑客,对刀的事情,从来不关心。”
“就当我没说。”那声音娇叹了口气,“我叫陈蜀月,是四月神教的教主。”
原知晓痴痴地凝视她的脸颊,道:“姑娘一定是蒙冤至此。
“你怎么知道的?”
“我记得曾经听百笑帮一个人说过,如果有一天他销声匿迹了,希望我能去一趟金风玉露楼。”原知晓目光深远,沉吟道。
陈蜀月喃喃自语:“金风玉露楼·····邓府······追杀我的人明明是邓府的人,怎会跟金风玉露楼扯上关系?难道····难道阴阳无敌并非金风玉露楼的主人,难道邓君泽才是?”她将目光投向远处,忆起前世,杏眉一蹙,机泠泠的打了个寒战。
原知晓伸出一只手搭上陈蜀月的肩头,柔声道:“你受了伤,不便远行,可不可以由原某送君一程?”
陈蜀月感到心头一阵暖意上涌,桃腮微润,羞答答地道:“你···原大哥不怕麻烦吗?·”
原知晓道:“我不喜欢女孩子受到伤害。”
陈蜀月脸上飞起一朵红晕,玉颊含春,玉手不知所措地掩上花容。
天边幽云,云生皓月。
月下一人长身玉立,轻抚剑柄,就仿佛牵起情人的手,吻上情人的眸。这人眼里深含爱意,曼声而吟道:“蜀月蜀月,如蜀道孤月,如月照长河。惜哉惜哉,恨红颜祸国,念霓裳歌乐。”
远处一人拍手道:“萧大侠诗人雅兴,小可佩服。但不知楼主安排的事情,何时完成?”
这人隔着数丈将目光投来,神情忧郁而冷漠,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余如此不敬?”
远处那人谄媚地笑道:“小可不过金风玉露楼一员走卒,无力驱使萧大侠,不过还请萧大侠莫忘了甘露寺丁统领与楼主的约定。”
这人的手仍旧温柔地抚摸着剑柄,目光却变得刀锋一般锐利,他冷冷地问道:“你们楼主还是要萧某立杀陈蜀月?”
远处那人道:“计划有变,陈蜀月的事情自由他人负责。”
“你敢耍余?”
“岂敢岂敢。”远处那人呵呵笑道,"如何行事自有楼主定夺,小可万万做不了主。楼主的意思是,希望萧大侠杀几个恰巧也使剑的人。"
这人温柔的眼神里充溢着翻江倒海、摧天碎地的杀气,杀气甚至从他的眼神里流出,化为虽无形实质的物体波涛一样肆无忌惮地涌卷而去,几乎将远处那人完全覆盖。远处那人暗运真力相抗,以使自己的意识不致完全崩溃。
“是谁?”这人的声音里充满了久未饮血的魔兽般的饥渴。
远处那人颤声道:“玲珑玉手崔玉兰·····飞血一剑狂魔······凌·······凌素飞”
“崔玉兰·····崔玉兰······”这人嗅嗅空气,仿佛一下子坠入了花海,纵声高歌道,“玉人携吴钩在手,蔷薇伴尖刺伤眸。小可一世爱佳偶,苦觅花丛夜不休。”
远处那人不语,大概觉得这姓萧的剑客太过癫狂。
这人歌声不绝,且吟且去,道:“崔玉兰,崔玉兰,小可七年痴心恋;崔玉兰,崔玉兰,你我共度山河畔;崔玉兰,崔玉兰,云雨且行闭窗帘·····”他放声狂笑,未笑几声曳然而止,回眸冲远处那人问道:“凌素飞的剑,真的很快?”
远处那人被他寒冷透心的目光一盯,只觉得遍体生寒、牙齿打颤,硬起头皮答道:“曾经有九十六个人对他不屑一顾,现在这九十六个人早已深埋黄土。”
这人仰天一笑,目光中满含凄楚,掺杂豪气,又纵声而吟道:“一夕开封醉红楼,高卧香闺折玉柳。不见一策六七载,素飞安得意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