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燕子

      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老屋的青瓦,檐角悬着的铁皮风铃叮咚作响。我坐在窗前补习功课,忽然瞥见两道黑影掠过晾衣绳,在晾晒的蓝印花布上投下流动的剪影。是两只燕子。

    它们总在黄昏时分归来。一只是通体乌黑的雄鸟,尾羽开衩如墨色折扇;另一只腹部雪白,像是被揉碎的月光织就的绒羽。它们轮流衔着新泥修补旧巢,潮湿的春泥在喙间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我总疑心那巢里藏着某种秘密——当暮色浸透晾衣绳上的水珠,两只燕子会突然收拢翅膀,静静悬停在晾晒的棉被上方,黑豆般的眼睛映着天光。

    直到某个雷雨突至的午后。乌云压碎晾衣绳上的阳光时,白腹燕突然发出短促的哀鸣。我看见它蜷缩在晾衣杆的阴影里,黑羽雄鸟正疯狂地啄着被雨水打湿的巢材。棉絮在风里翻卷,裹着碎泥的巢穴像艘即将沉没的船。白腹燕突然腾空而起,朝着东南方疾飞,很快消失在铅灰色天幕里。

    那夜风雨大作。我被雷声惊醒时,看见雄鸟仍钉在巢边,湿透的尾羽紧贴着青瓦,像枚褪色的邮票。它喉咙里滚动着断续的啾鸣,时而转向晾衣绳的方向,时而又用翅膀丈量着空荡荡的巢。雨滴顺着瓦当坠落,在它铁灰色的背羽上砸出细小的水花。

    第七天清晨,晾衣绳上忽然多出几缕稻草。白腹燕回来了,喙间还沾着新泥的腥气。雄鸟立刻跃上巢沿,两只鸟的尾羽在晨光里划出相同的弧线。它们交替修补的巢穴渐渐显出轮廓,那些被雨水泡散的稻草重新扎成经纬,晾衣绳上飘荡的棉絮成了天然的衬里。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巢里传来细弱的啾啾声——四枚青瓷般的蛋正在苏醒。

    此刻暮色又漫过晾衣绳,两只燕子正在教雏鸟试飞。白腹燕蹲在巢边轻声催促,黑羽雄鸟则掠过晾衣绳,将半截棉絮织进巢沿。风铃忽然发出清越的声响,惊得雏燕扑棱棱张开绒毛未丰的翅膀。它们的眼睛倒映着晾晒的蓝印花布,那上面绽放的缠枝莲,正与二十年前外婆手植的紫藤在晚风里轻轻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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