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游记

  离上一次回乡探亲已有两年余,想来是也该回去,看看老人们的身体,再到故去的亲人坟上烧一陌儿纸钱。路途遥远,自行驾车虽然劳累,却也有诸多优点。将这一路所见所感,聊汇于此,就成了这一篇《西行游记》。

  初行,并无什么精彩的故事,不过是如往常一样拖沓着收拾东西,然后晚晚地出门。谁知东捡西拿,竟将最重要的身份证忘下了。懊恼之余只能设法弥补,好在如今科技发达,尚有办法,以电子身份证或照片替代即可。因出门已是傍晚,未出浙江,我们便只能择处住下,以免夜间行车之不便。

  次日,沿路多次急急地寻觅充电桩为特斯拉补充动力之后,终于到了母亲的故乡。此地较三年以前无太大变化,只是街上的蜜雪冰城分布更密集了些。至于发展,至少在我外公住处附近,倒看不出什么。远些地方的万达广场自然是发达的地标,也是古城黄冈盎然生机的象征,但那于我们实在没什么新鲜,还是循着以往回乡的习惯,在时代车轮扬起的尘埃下缓缓踱步。龙王山,东坡赤壁,江堤,遗爱湖公园,以及我的童年——步行街(该),在我们的乡音中,街读作该。它们表面光鲜亮丽不足,倒都像是蒙着一层尘埃似的。地上的垃圾和污秽板结宛如大地的痂,与那破旧的红砖一同粘结成为这片土地的疤。

  到了外婆坟上,我们才惊奇地发现,那棵原本小小的柏树如今已有丈余,荫蔽着我们,不至于在白日曝晒下苦熬。说来惭愧,离外婆百年已有十多年,我已经淡忘了她的面容,只有偶尔翻阅相册才能重温片段琐碎的记忆。墓碑上干干净净,外婆在照片里安详地看着我,一如我的童年。我们如此前一样,烧了些纸钱元宝,点上香,并告诉她我已经考上了大学,让她放心。外婆生前总是操劳,也舍不得享受。曾经闲谈时父亲说他丝毫不惧怕鬼魂,因为奶奶已故,若真有鬼魂的存在,他就可以再见到他的母亲。诚然,但鬼魂的有无,本就是我们这些生者所不知的,依唯物主义者的说辞自然是没有,可他们自己真真希望或相信吗?牛顿伟大如此,依然无法得出结论,或许只有当我们自己落叶归根,才能得知这答案。无论如何,人们总相信是有,不为别的,只是这相信本身,于活着的人就是一种慰藉。

  不多时,我们便再次启程,向父亲的故乡前进。这是一趟更漫长的旅途,因为宁夏不仅地方偏远,途中还有秦岭横截。秦岭西起昆仑,东至蚌埠,与淮河连为中华的南北分界,是无可避免的天然壁垒。所幸今日的秦岭已多处开辟隧道,行路通达。过秦岭起了大雨,轰轰烈烈地下着,隧道一个接着一个地将我们吞入,我们急急地赶着,去西安躲避。

  西安自然是发达的,可惜过于商业化的洒金桥已经和专为宰外地人而开设的回民街沆瀣一气,东西价高不提,味道也不好,甚至有保存不当导致的怪味。次日我们于城墙上略周游了一番,微雨中一切濛濛的,隔着城墙,只能想象一下历史的画面,只是二虎守长安等图景已经难以重现了。

  耽于游玩西安城墙,我们到中午才再度出发。黄土高原上处处是黄土的横截面,不过表面尚有一层植被,也有不少树木零落地生长。董志塬上的风光大多如此。行至夜间,距银川等城市只有一步之遥,奈何西北地广人稀,高速亦不设灯,无垠的黑暗涌来,我们震悚,遂下高速,欲往盐池县城住下。可县城离高速也有六十公里远,又是没有灯光却有几辆大车时而呼啸而来,我们当即决定在当地住下。看到镇名,大水坑,乡土气息浓郁,料想不会有什么经济发达的痕迹。然而,当一处装潢华丽的酒店吸引我们视线后,我们才开始真正了解与探索当地,也品味了盐池的羊杂汤。此处虽然地方偏僻,然而能源丰富,是新旧能源产业均蓬勃发展的西北富裕之镇,甚至于服务业产值比肩农业。我们惊奇后便休息下,次日又品尝了盐池滩羊,风味独特。

  再度启程已经是抵达目的地的最后一段,漫漫黄沙渐铺展开来,树木零星,只有一团团的草滚在地面,说不清是增添了生机还是萧条。直至银川,大排的柳树仿佛忽然从地里冒了出来,迎着风舞着那一团团招摇的绿。看了它们,便知道是河套平原丰富的水源在这贫瘠的土地上开辟出的塞上江南。

  在奶奶的坟前,我也想了许多,最终还是想起史铁生的小说中,被他引用到《我与地坛》里的一段。上天看她过得太苦了,便早早地召她回去。可留给一向坚强乐观的父亲的,却是永远的遗憾和创痕。她是父亲最爱的人,我似乎从未从他口中听到哪怕一句对奶奶的抱怨。她聪明,记忆力好,洞察世间,相信他,甚至不愿为家人增添负担。于是她在那个冬日忽然地飞去了,再也没有回来。我想,也许摆脱了在人间日益腐朽的身体,她的灵魂能轻盈地飞翔。但这不过是我们的愿望,魂灵的有无,本就不是我们这些尚在人间用力挣扎的人知晓的。在她身后,宽厚沉默的贺兰山张开他铁一般的双臂,拥抱着这片土地上的万千灵魂。踩在贺兰山风化蜕下的石片堆叠的地面上,我们的灵魂似乎也能感知到来自逝去者的微弱的波动,像树叶为根脉轻轻颤抖。

  地火,一个仅仅在小说上见过的名词,听闻就在这贺兰山雄壮的屏障中燃烧,而且已经持续百年之久。人类与它的搏斗至今仍未停止。我们有了兴致,便同去一探究竟。贺兰山座座奇崛的峰峦连绵成片,刚进入他的包围不久,我们便又看到了蒿子,成片的蒿子。在服务区第一次见到蒿子时父亲就说,他的同学曾对他说,他很像蒿子。我问父亲蒿子是怎么样,他说,蒿子的生命力顽强得惊人,在西北这雨露不多眷顾的地方,竟然随处可见。况且,蒿子长了,其他野草均甘拜下风。

  贺兰山中行路许久也未觅得地火,却看层层的紫岩,红岩,白岩挤成两侧的山,千姿百态地迎着我们。它们又是那样的高大,无时无刻不将我们压迫与包围。甚至,它们掐断了人类自以为无孔不入的电波,让我们在一片漆黑的地图中行驶。空中的阴云也团团的氤氲着危险的气氛,若是山雨,困于这断了信号又有斗石临于头顶之处,源于自然的汹涌的绝望必然将我们攫住。终于打听到地火的所在,赶到地方却只有几缕轻烟在人类饱含扼杀情感的水流下挣扎。地上,煤层连绵着在贺兰山中延展,但它们在地下燃烧的场面,似乎难以一窥了。地面的裂痕也宣告着此地的危险,父亲推断,这山并不十分稳固,裂痕是它向一侧倾倒趋势的证明。

  辞别地火的蛛丝马迹,我们逐渐逃离贺兰山的包围,想起毛主席的一句诗,“敌军围困万千重”,换成群山,便十分适用。

  次日本想访一回沙湖,奈何本应难遇的雨随母亲“雨神”的封号而来——这封号是多年前旅行落下的,她所过之处,雨必紧随其后,这次也是如此。秦岭,西安,宁夏,以及回程的陕西连山西一带,“雨神”封号均应验,我们引为笑谈。

  回程本已没什么游玩的兴趣,但“壶口”地名忽地跳入眼帘,我们为之一振。随即决定去观那雄壮奔腾的奇景。初行至观景平台,只见黄河打着旋儿奔流,但多走几步,便觉有些许河水溅起,以为是偶然便没甚在意。不意行至壶口瀑布正对面时,密密的黄河水与黄土落下,观景的行人无一例外,均在这黄雨之下沐浴。不需多久,每一缕发丝,服饰的纤维,肌肤的褶皱之间都会沾上质地细腻的黄土。但壶口瀑布的震撼足以令每个驻足者无悔而返。奔腾,怒吼,冲击,打,踩,叫,跑,立体的图景、声音与触感裹挟着来自或好奇这片黄土地的人民,置身其中,只觉得自己随时会化为一粒黄土随黄河奔流而去。加以昨夜雨势,今日的壶口瀑布尤为浩大澎渤,铺天盖地的黄河水,激荡着数倍于它的模仿者秦腔、安塞腰鼓的强音。

  此次西行,是数年前就制定下的计划,但此次西行,又处处旁逸斜出于原定的计划。山川草木,风土人情,千姿百态。自中考结束,三年未再碰记叙文,更遑论这般长度,但终还是写下此《西行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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