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柔和的灯光下,镜子里是一张年轻的面庞。眉眼清秀细致,肌肤白皙晶莹,两颊透着二十岁健康女孩常见的红晕。
我抚过自己的脸,发出一声叹息。艾北啊,咱们又该走了。这一百多年里,每隔一段时间,我就要搬一次家。搬到远远的,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去。
当然,我并不是传说中的吸血鬼。除了二十岁以后时间就在我这里停滞了以外,我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最初,我并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以为自己不过是老得不太明显罢了。再说了,女人有谁不想一直年轻的呢?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曾经带着羡慕和嫉妒的赞美,慢慢变了味道。
我的身边出现了风言风语,说我整容者有之,说我每天吃奇怪的东西者有之,甚至还有说我有妖术的。如果说,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无所不能,那一定是人类的想象力。
渐渐地,我的身边会出现一些奇怪的人。开始他们只是偷偷观察我,对我指指点点,后来竟公然地用一些穷尽他们想象的恶毒词语污蔑侮辱我。让我不堪其扰。
这一切,在我五十岁生日的那天夜晚,终于达到顶峰。一群人报警抓我,无中生有,却言之凿凿,说我杀人取血,罪大恶极。
两天后,因为查无实据,我疲惫不堪、心灰意冷地从警局里出来。我决定远远地离开这座生活了半辈子的城市。
我很庆幸,自己还是一个人。虽然一直未婚和我幼时孤儿的身份,都是让他们疑惧的证据。
不过,在颜值是优势的那个动荡年代里,我的年轻靓丽给我带来了比一般人更多的机会和财富。我的经济能力,已经足够我在任何地方度过富足的余生。
2.
可是今天,当我在这座十年前搬来的偏远小城里,度过我的第一百二十个生日时,我陷入了比以往更深更重的倦怠和孤独。我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以致于时光忘却了我的存在。我也不知道这样一直在路上的日子,何时才会是尽头。
多年来,我曾不止一次地自我伤害过,可除了过程曲折且痛苦以外,结局都是同样的。我强悍的生命修复力教会我认清了一个事实:耐心等待上苍终结才是王道,其他任何主观努力都只是徒劳。
估计没有人会像我这般,艳羡和热爱苍老容颜上的每一条皱纹。那是我无法企及的梦,是岁月留下的慷慨印记,里面深藏着数也数不清的故事。
今夜的月色很美,和七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没有什么不一样。墨蓝色的夜空里,依稀有几颗星星在闪烁。偶尔会有晚归的鸟儿掠过树梢。
那年以后,我就再没在夜间出过门。活得久了,总会知道怎样才不至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今天,我决定出去走走。软底布鞋走在青石板路上,轻轻巧巧地,没有一点声响。
街上没有行人。月光如水,微风吹皱了一地的涟漪。周遭一片寂静,我像是游离在这人间边缘的一缕孤魂。
走过滨江小道时,我学着白日遇见的老妪一样,佝偻起身子,缩坐到江边的一块青石上。一阵风吹过,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能看到我模糊的倒影在轻轻晃动。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开始泛白,空气里生出薄雾,丝丝缕缕,被风吹散又聚拢来。我捶了捶变得发凉麻木的双腿,艰难地站起身。又一个平安如常的夜过去了。没有意外,没有事故。我颓丧地叹了口气。
该离开了。
3.
转身时,我一惊。我的身后,青石的旁边,竟然倚坐着一个人,一个年轻高大的男子。他距离我是如此地近,近得我能看清他微阖的双眼上有两弯长长的睫毛。晨光熹微里,看起来是个温和无害的孩子。
这人何时来这里的?我怎地毫无知觉?是这夜色让我松懈了吗?我摇了摇头。好在他还没醒。我早已失去了追根究底的兴趣。活得太久,自然对很多事都见怪不怪了。
侧身跨过男子叠起的长腿时,我的左手突然被人一把抓住。刹那间仿佛一股电流迅速冲向心脏,酸麻发颤。还好,这种感觉转瞬即逝。
我愕然回头,是那个年轻男子。此刻,他满脸惊惶,腾地就站了起来。估计是双腿长时间蜷曲的原因,他突然趔趄了一下。我跨出的脚还没站稳,就被他推向江水的那侧。
我暗叹一声,闭上眼睛,努力甩开他的手,顺着那股力量向前倒。
这回该是天意了吧?
可是很快我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随即摔在一个不甚坚硬的物体上。清脆的“咔嚓”声过后,睁开眼,我看到年轻男子脸上痛苦的表情和明显呈扭曲状的他的左臂。
我连忙起身,扶起男子,他痛得额角都是冷汗,左边的胳膊已经不能动弹。我让他靠在青石旁,迅速找来一根结实的树枝权且作为夹板,脱下自己的外衣将他手臂固定好。
弄好后我松了口气,看向那男子。他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目光里透着懊恼,还有几分迷惑。
我问:“很疼吧?”
他点点头,嘴唇有些发白。
我又问:“能撑住么?这会儿打不到车,到最近的医院,咱们走过去,至少得一小时。”
他再次点点头,没有说话,没有动作。 想来是痛得不想说话了。我补充道:“你放心,是我弄伤的,我会负责。”
他点点头。
好吧,脑子没摔出问题。我认命地扶起他。很庆幸他是摔折了胳膊,而不是腿。不然,这么高大的个子,我还真是不能保证可以把他给弄走。
去医院的路上,他一直静静地跟在我的身后。到了医院,挂了急诊,检查结果是轻微骨折和软组织损伤,打了石膏,开了口服药,医生让一个月后再来复查。
缴了费,拿着药,我转头问他:“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他摇摇头。
我无语。 耐住性子,想了想,说,“要不,你先去我家休息一下吧。”毕竟,也是因我而伤。
这次他点头了。
回到住处,我烧了些开水,看着他服了药。然后,把客房收拾出来,暂让他休息。
等我忙完这些坐下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难得夜晚出门,这次倒好,捡了个大活人回来。
我一阵无力。
4.
因为心里存着事,我囫囵睡了一会儿,就起了。匆匆洗漱过,我敲了敲客房的门。没有人应,又敲了敲,还是没有声音。
我推门进去,那个年轻男子正看向门这边,却没说话。我有些微恼。
我皱眉:“你听到敲门声了吗?”
他点点头。
我无奈,又有些奇怪,好像一直没听他开口。迟疑了一下,我指着自己的喉咙问他:“你不能说话了?”
他又点点头。
我有点慌。难道是刚才摔跤碰到哪儿了?
我立刻转身拿了纸笔,送到他手上。
焦急地问:“是刚才吗?摔到其他哪里了吗?”
他摇了摇头。想了想,又拿起笔,快速地在纸上写了几行字,递给我。
我接过来,字迹很是流利俊秀,倒和他的人有些相像。
原来,他叫阿光。
阿光是凌晨到的江城。路过江边时,他看到了我,误以为我要寻短见。苦于不能说话,他不敢惊动我,就陪在我的身边,想着若是有事也能立刻相助。没想到的是,他自己倒是先睡着了。
我猜他说的是真话。百十年来,辗转南北,我也算是阅人无数。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他的眼神清澈明亮,不似作伪的人。
想起一事,我又问:“江城可有你的亲人或朋友?你的行李呢?”
阿光摇摇头,神色有些黯然。在纸上写:“我是一个人来江城的。我的行李滞留在路上了,估计要过几天才能到。”
心下略一思索。我对他说:“你就暂在这里住下吧,我也可以照应。等你伤好了,随便你住哪里。”
阿光惊讶地看我一眼,我以为他或许会开口拒绝。没曾想,他竟同意了。
5.
我将搬家计划延后了一个月。
阿光的入住,给我向来清冷的家里,增添了不少人气。虽然,他不能讲话。
我也曾问过他,究竟是怎么回事。据说两年前某次意外过后,突然就不能说话了。而经过休养,他的生理机能都已恢复了正常。多方寻医问药,都找不出原因所在。
阿光原是他所在那座大城市里小有名气的电台音乐主持人,声音动听感性, 圈粉无数。
经此一劫,不得已辞掉工作后,他消沉了很久。在家人的关心和鼓励下,他决定外出散心。来江城之前,他已经走过不少的地方。
为免麻烦,对外我称阿光为表弟。最初阿光颇有些不满,他觉得他应该是哥哥,因为他已经二十五了,而我也不过二十左右的样子。当然,反对是无效的。若非外表上我俩年纪相差不大,我是绝对不会愿意与他平辈相称的。
哪怕不能说话,哪怕成天吊着胳膊,时日久了,阿光自带的光环也渐渐显现出来。隔壁邻居家的女孩每次看见他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时,都会羞红了脸躲到一边偷看。
只是,阿光总冷着脸,对人爱理不理地。傍晚,他都会出去散步。从我们家门前,走过城里热闹的街,再到那条我俩遇见的那块江边的青石那边坐会儿。有时,我会陪着他一起走走,一般都是我在说话。当然,他也不能说话。
其他大多数时候,我会做一些自己的事情。
6.
一直以来,除了日常的生活以外,我很少有其他的开支。基本我是工作十年,休息十年。这个十年,正好是我的工作期。
因为不知道还有多久的漫长人生路要走,也是因为寂寞,我学了不少东西。文员秘书会计人事营销等等,很多职业,我都尝试过。
如今,我是律师,挂靠在江城一家律师事务所里。事务所的老板简单,是我在这座小城里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我这么些年来唯一能算上是朋友的人。
简单对我不错。知道我懒,平时也不用我坐班。有案子的时候才会找我,给我的提成也不低。但这座小城里,基本也没发生过什么大案,不过就是些家长里短劳动争议之类的小案子。所以,收入不算高,但一个人过日子总是绰绰有余的了。
阿光来的这段时间我恰好有个邻里纠纷的案子在处理,并不复杂,但是琐碎的很。所以,等阿光行李到了以后,我除了帮忙换药外,并没什么时间陪他。
转眼过了十多天。我发现阿光似乎由开始的落落寡欢,变得忙碌了起来。有几次我回来的时候,他都不在。心下有些不安。我想着该问一问他。
晚间,阿光却自己来找我了。他将一张纸交给我。纸上简单写着一句话:“小北,我打算留在江城。”
私下里,阿光坚持叫我”小北“。想起这事,就让我很有些郁闷。
“为什么?”我问他。
阿光“说”:“我想在江城开家咖啡馆。”
我疑惑地看他。他又“说”:“我一直想开间咖啡馆。最近我考察了这里,觉得很合适。”
我点点头,说:“如果你已经考虑好了的话,那就去做吧。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就和我说。”
阿光扬起眉,向后靠在椅子上,冲我笑了笑。我怔了一下。阿光这孩子真是长得好看呢。
接下来短短几天,阿光自己迅速地定下了咖啡馆的地点,就在我们这条街平行的那条街上,地理位置挺不错。有一个小院子,前主人也是个有情调的人,侍弄了好些的花花草草。
我不知道阿光一个人是怎么做到这些事的。他每天早晨出门,到晚间才回来。很快,他就效率惊人地自己签好了转让协议,定好了装修方案,安排好了设备和各种用品的订购。这期间,我没帮上任何忙。
我觉得有些内疚。
7.
这天,正好我的案子结了。晚上回去时,看到他房间的灯还亮着。敲了敲门。我叫了一声阿光,就推门进去。意外的是,他居然对着电脑在发呆。看到我时,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但很快就侧过头去不看我。
咦?他这是怎么了?我忍着笑开口问他:“怎么了?我哪里惹到你了吗?”阿光白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取过一张白纸,写了几个字给我。
“我可能还要在这里借住一段时间,可以吗?”
我一怔。啊,确实,快到一个月了。时间过得真是快。也好,等我走了,这里正好可以交给阿光。
想到这里,我爽快地说:“行,你住多久都没问题。”我又问他:“你真没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阿光点点头,他脑门上一缕翘起的头发也跟着跳了跳。灯光下,配上他严肃的表情,一下子呆萌得不行。
我忍俊不禁,伸手想去摸他的头。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几乎是刹那,那种电流通过的感觉又侵袭过来,我的心脏一阵紧缩。
我抽回手,捂住心口,后退一步坐到椅子上。阿光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却不敢再碰我,嘴唇颤抖着,神色里满是自责。过了好一会儿,我看阿光吓得脸色都白了。笑着安抚他:”没事了,别担心。人老了,偶尔都会有点小状况。”
难得阿光都没瞪我。他似乎不太放心,只关切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询问。我也有点奇怪。我的心脏好像一直很强健的啊。似乎就是最近出现过,还两次都是阿光抓我手时,才有的这种感觉。
我冲阿光招招手。他乖乖地走到我面前,但还是不敢碰我。我示意他伸出右手。很漂亮的手,手指修长有力,指甲干净圆润。不过也没什么很特别的地方。
我疑惑了。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掌心。嗯,指尖有些发麻。阿光甩开我的手。我抬头看他。他涨红着脸,耳朵都红透了。
我收回手,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阿光,有件事要和你说一下。最迟这个月底,我就要离开江城了。”
阿光愣住了,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响。随之急切地扯过一张纸,龙飞凤舞地写了字,又递给我。
“为什么要走?”
我张了张嘴,刚要回答。他伸手将纸抢了回去,加了几个字。
“能不能不走?”
我摇摇头。轻叹一声。
“阿光,每个人都会有一些不得不做的事。就像你,应该也有。”
阿光沉默了,摇头。
我站起身,一边走一边对他说:“等我走了,这房子你就住着吧。年底才租赁期满呢。等下我把简单的电话留给你。她是我之前的老板,人挺仗义。以后有事你可以找她帮忙。”
8.
第二天,我开始着手收拾东西。这许多年来我常搬家,所以一般都是租了物件齐全的房子来住,也不会添置什么大件。这样离开的时候,要带走的东西也会很少。
我和大多数人也都是君子之交,除了简单那儿要去交待一下以外,似乎并没什么需要道别的人。
中午,我走出院子,迎面碰上阿光。这才想起好像一上午都没见着他。我和他打招呼:“阿光,去哪儿了?”他看我一眼,递给我一叠纸,匆匆就去了厨房。
我笑眯眯地看着阿光的背影,心下暗道:真是乖孩子啊。知道我今天在家,中午还赶回来做饭。转而一想,以后估计难得再有这等待遇了,不由叹了口气。
人哪,从来都是由俭入奢易,从奢回俭难啊。明天得从阿光那里学会几个菜才行,不然以后我这被养刁了的胃可怎么骗得过呢。
转眼看到手里那叠纸,挺厚,是阿光的字迹。写的什么呢?我就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坐了下来。
“小北,请留下来。”
第一句话就让我恍了一下神。阿光怎么了?这么多天,难得见他用这种口吻。我继续向下看。
要不是刚阿光亲手交给我这叠纸,我一定以为是谁伪造他的笔迹写的。整篇文字里弥漫着忧伤无力的感觉。
他从那次意外写起,直到遇见我,说就像宿命中的注定。说这些年来,只在遇见我以后,他才发现原来他还有很多的事想做,原来他还可以做那么多的事情。
哪怕,在那次意外发生以前,他都只是每天被生活推着向前。然而,就在他打算重振旗鼓的时候,我却要走了。这让他觉得很挫败。
他想让我留下来,却又感觉自己像个孩子一样,胡搅蛮缠。所以,今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就去了江边,在我俩遇见的那块石头上坐了很久。
他写道:“小北,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也不知道你曾经历过些什么。我只知道你心里装了很多事,你不愿意和任何人有更多的牵扯。但是,我仍然希望你能给我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他断定我对江城有感情,不然也不会在看这大街小巷甚至江水的时候,眼神里有那么多的不舍。
他观察得很仔细。
我承认,尤其是近几次的搬家,我离开得都很艰难。哪怕我已经有了很多经验,坚持着不对人不对物产生依赖。可毕竟我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随着年纪的增长,对周遭的一切越来越留恋。
譬如这次,我已经竭力与阿光保持了距离。可无法否认,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朝夕相处,还是让我对他动了感情。所以,说到离开,其实我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易。
阿光“说”:“让我们都试一试吧。你试着留下来。我试着,让你喜欢上我。”
最后一句话,写得有些潦草,显然写字的人心情波动得厉害。我苦笑一下。为了让我留下来,阿光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连喜欢这样奢侈的词都说出口了。
9.
其实,要说留下,不是不可以。普通人的一辈子不过几十年,相较于我来说,并不算长。加之,如今我对于是否会被别人当成妖怪一事已经不甚在意。毕竟,现在社会有很多先进的技术,可以让一个人在垂垂老矣时也能保持年轻的模样。
只是,我习惯了迁徙的生活。当然,更深层的原因是,我害怕在某一天被一直避之不及的爱情之箭击中,然后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我放在心上的人,被命运拉扯着,不得不离我而去。这本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而我也恰好不擅长告别。
等到那时,在我漫长未知的余生中,如何才能独自面对和平复这样的伤痛?
但是现在,该怎么办呢?我忍心在阿光看到生命的曙光之后,又冷酷地将他推回没有天日的黑暗里吗?
也罢,那就留下吧。等他的事业走上正轨,再不出几年,他的生活一定会回归到阳光之下。那时,他的想法自然会不一样。
知道我留下的消息时,阿光狂喜的神情,几乎闪了我的眼睛。不由地,我也开心起来。好像有股暖流涌入了我的四肢百骸。从未有过的温暖。原来,被需要是这种感觉啊。
接下来的日子,我享受着几乎是女皇般的待遇。当然,阿光来后的这段时间里,我过的也都是饭来张口的生活。如今在他手臂的石膏被取掉,医生复查说是没什么问题以后,他更是包办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此外,他的咖啡馆也开始了试营业。
很难想象,对一个人的好,可以好到像阿光那样不计得失,恨不得将一颗心托出来。唯一让我有些不安的是,他对我的态度有了些微变化,多了明显的亲昵。每当我手上没案子的时候,他就拉我一起待在咖啡馆,理由是现成的,他沟通不便,我要帮他招呼客人。
好在这个差事我还是挺喜欢的。不过,没想到的是,除了做饭以外,阿光还做的一手好甜点。要知道我漫长的人生里,唯一一直坚持不变的爱好就是吃啊。
雨天的午后,没什么客人,阿光就会拿出吉他,给我弹曲子。那时候,乐声伴着雨声,在香甜的空气里,心总会觉得很安宁。
我总有种错觉,好像一辈子也会这么慢悠悠地过去。当然,若是阿光不会置我的抗议于不顾,动辄摸一下我的头握一下我的手的话,就更完美了。
不过,自上次心脏的痉挛之后,阿光总尝试着靠近我,从我的衣服、头发,到手指,慢慢地我的不适感竟越来越小,只余下一丝不易觉察的心动。难道我对阿光的感情变质了?我有些颓然。
阿光总能敏锐地觉察到我的低落,却不许我有半分退缩。他“说”:“别急着去拒绝,用心去观察,用心去感受。”
没错,我是一个活了别人一辈子还多的时间的人啊。未来还不知道有多漫长的时间来浪费呢。这么多年发生过那么多的事,为什么我就不能试着对我的心好一点?为什么我就不能坦诚一些对待我的心呢?
我决定和阿光开诚布公地谈一次。我絮絮地说了很多,其实也就是一句话。我可以尝试打开自己的心,但关于未来,我无法承诺。
阿光一直看着我,目光温暖而多情。他听完我的长篇大论之后,笑了笑,牵起我的手放到他的左胸上。我的老脸一红。
很快,我清晰地感觉到手掌下面节奏强劲的心跳。真正年轻的生命,是如此地鲜活有力。这些年来,我就像一朵美丽的人造花,凝固在绽放的姿态,却失去了生命本来的灵动。
那么,阿光,用你年轻的生命带着我这颗冷硬许久却还没有苍老的心脏一起跳动吧。我们一起去看风,一起去听雨。然后,在漫天的雪花里,一起走过白头,放心地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