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礼拜没去爸妈家了,有挺多理由,忙,忙着杂七杂八的事情,一个很小的借口,就可以不回去看他们。
昨天回去的时候,还是妈给我打的电话,要去银行开工资让我拉他们去一趟。我又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把他们开工资的日子忘了。
两个人加一起快一百五十岁了,住的地方跟银行不通公交车,腿脚又不太好,走路要走上很长一段时间。
跟她们说过很多次,我实在有事赶不过来的时候,就打车去,打车回,可是这些话他们是全然听不进去的,省了一辈子了,能走路就不花钱,能花两元钱坐公交车就绝不花20元钱打车。
我说这样的方式得不偿失这么大岁数了,出门很不方便,还耽误时间。我妈总振振有词的跟我说,“你不懂,傻丫头,我们有的就是时间,打车的钱我能买多少菜呢。”
我说,“妈,你两一个月的退休金比一般上班的都高,干嘛要这么节省,该花的钱就花呗,使劲滴花就算都花没了,你们不还有我们这三个孩子作后盾呢嘛。”
我妈又看着我说,“你咋就不懂呢,我跟你爸一个月能花多少钱?”我妈放低声音偷摸跟我说,“你爸都不知道,”我爸有点轻度的小脑萎缩,不太爱说话了,可是他都能听懂。
我说你又骗我爸什么了,她说,“我没骗他,不过有一个月我们两加一起的生活费你猜一共花了多少钱,闺女?”
我摇摇头,她笑呵呵的不无自豪地对我说,“花了二百元钱。”
她说,“我们院子里的菜,就够我们吃了。那个月还赶上没什么人情礼往的,剩下的钱都给你们攒下了。我跟你爸再多活十年就可以给你们仨人儿留个大数。”
我说,“妈呀,是不是连肉都不舍得买?你们两个干吃青菜嘛,你干嘛要这样节俭呢,我们三个孩子都成人了,可以挣钱养活自己,各自的生活也都过的挺好,你攒钱又是为了啥?”
“苦了一辈子了,到老了,该享福了,还要抠着自己。”
我鼻子一阵的酸疼,还想说什么,却哽咽了半天,被心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压得很疼。
“没有,我们吃的挺好,不是不舍得买,是不爱吃肉,冰箱里还有好多呢。知道你们不指望我们的钱,可你们三个孩子就是我和你爸的支柱,我们给你们攒钱就是想有个奔头儿,我们老了,你们就是我们的命根子。”
妈一边说着,一边喝着水。
我眼睛通红想转移沉重的话题,打岔问她,“你打电话是不是不只是让我陪你们去银行,是不是想我了。”
她说,“我没有,”眼睛却没瞅着我,“你爸说想你了。”她起身上了洗手间。
我跟爸一米之隔,我坐在他斜对角的沙发上,他坐在窗前位置的椅子上,窗户开着,一边用早已经被熏的发了暗黄的食指跟中指拿着抽了一辈子的烟,一边看着窗外又好像没看。
爸十七岁开始抽烟,现在连哥哥们都开始戒烟了,妈因为这事儿跟爸磨破了嘴皮子了,他顶多戒两天,就又复抽起来。
我不抽烟,不知道抽烟的人对烟是有着什么样的感情,但此时我突然想抽一口,想知道爸在拿烟的那一刻在想些什么……
从我记事开始,我就知道妈妈是山一样的,而爸爸则是山里的云,没有什么不合情理的,在我家就是这样,妈妈撑起一片天,而爸爸是妈妈的支柱。
我想这种拧巴着来的父爱跟母爱,我们觉得天经地义。我们从小的读书,升学,考试,家里的搬迁,他们工作的调动都是妈妈的决定。后来我们的生活也验证了母亲的每次重大决策都是正确的。父亲给这个能干女人的就是不遗余力在背后的鼎力支持。
爸爸是我们的开心果,小时候到年节的时候,一家人围在昏黄的灯泡下面的炕桌上的时候,爸爸一口抿着高粱酒一边就会唱歌给我们听:
秋风儿凉呀,
树叶儿黄啊,
张二嫂,李二娘,
咱们来做棉军装,
做好了棉军装,
再打几个漂亮仗,
哎嗨哟,哎嗨哟,
再打几个漂亮仗。
我们全家人一听到爸爸这首一边说一边唱的歌,就笑的前仰后合。
现在想来,中国在很早就有说唱歌手了,爸爸应该算一个。
在妈妈眼里,爸爸其实也是一个天真的孩子,只是比我们大了二十几岁而已。小的时候住在平房里,家里养了好多的家禽,为了能让我们一家人能吃上肉,家里还养了好多的兔子。一个兔子一窝就能生十多个小兔崽儿。
周末的时候,爸爸常常带着二哥去田间挖野菜,给它们吃。我那时还没有上小学,常常围在刚出生的小兔子的窝前,看那些毛茸茸的小家伙的模样。^
兔子刚出生的时候,眼睛是闭着的,一般七天之后,就会自然睁开。我哪里等得急,趁人不备用我的手去完成那些小兔子的使命,让它们能够尽早的看见新的世界。
有一天爸爸跟哥哥挖了一麻袋的野菜回来,骑着二八横梁的自行车,二哥坐在后座的野菜上面,下来的时候,到家的时候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进了屋,撸起裤腿子,膝盖的下面磕破了一个口子。妈问是咋整的,他摇摇头说没事儿,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晚上一家人围在炕桌上,爸又在喝着他的老白干儿,喝到最后的时候,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我约么着爸喝开心了,又要给我们唱,秋风儿凉了,结果他还是自己把白天去挖野菜时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他们爷俩儿那天把一麻袋的野菜放在后座之后,刚上小学的二哥被放在了高高的野菜上,爸爸跨上他的二八车,两个人就开心的往回疯骑了,他们回来的路上要经过一个下坡儿,爸爸想放慢点速度踩了一脚刹车,(是脚刹的那种自行车)结果那小子就从他顶上象一个炮弹飞了出去,二哥被抛出去的落脚点是一个杂草堆上,只是擦破了一下腿,不过被刚才的自由落体吓得大哭起来,爸赶紧扔下那个破车,检查了二哥身上的伤口,看并没什么大碍,就哄着他说别哭了,带他去下馆子吃馅饼,二哥小时候就爱吃馅饼,不过那时候下馆子的次数很少,二哥一听立刻就不哭了。两个人下完馆子才回来的。
爸说完笑的更厉害了,我们也跟着一起大笑了起来,妈一边瞪着爸一边也被逗笑了。
后来我们都长大成人了,聚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时候,还会常常提起二哥象炮弹一样飞出去的场景,每次这个时候我们每个人一边想着,一边还会笑的前仰后合。
爸还有一次挖野菜回来,还给我们带回了一个惊喜。
他抓回来一只小狐狸,他给它做了一个铁笼子,每天下班回来给它喂食,我们都喜欢那只小狐狸。
小狐狸慢慢长大,我们就给它放在院里,它跟我们的鸡鸭鹅兔相处的很融洽,我合计着它也把自己当成了它们的一份子了。
不过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小狐狸有一天跑出院子里,吃了被下过了老鼠药的食物。就那样死了。
爸爸把它抱回了家,埋在院子里的葡萄树下,好几天都不爱说话。
我们都爱小动物,是随了爸爸的性格。
爸在窗前抽完了半根烟,我们依然没有说话,爸爸最近这几年话突然变得很少很少,我猜他之前的大半辈子都在逗我们开心了,把后辈子的话都给说完了。
但我知道妈说的是真的,他会跟妈说他想我们了!
因为他现在只认识她老伴跟这三个会找很多借口不常回家的他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