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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夏雨温柔又激烈,下了好几天,行人匆匆裹着单薄的衣服抱臂走在街上。张珩乐蜷缩在狭窄的单人床上。修长的腿和纯棉被褥交织在一起。
“喂,你胃病还没有好吗?” 这是岸上书店老板连续第三天给张垳乐打来问候的电话。
“嗯,还在医院调水。”张珩乐翻了身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
虽然那头安静的声音丝毫不能看出在医院急诊区,但陆宦熟练了她的套路,还是顺着她说:“那你好好休息。”
“反正我们书店也是日常负营业额,我今天请假不开门反而给你止损。”张珩乐在这电话这头小声嘀咕。
“...早点回来上班。”然后陆宦就把电话挂了,不留张珩乐一丝反抗的机会。
岸上书店之所以叫岸上书店,因为它不在岛上,它坐落在中原地区,离海岸线还有着远远一千多里。也因为陆宦是一个任性的男孩子。如果一个奔三但心中仍拥有着热血屠龙少年梦的男人还能叫男孩子的话。他的口头禅便是海德格尔那句:为什么人不能在大地上诗意地居栖呢?
关于张珩乐来到岸上书店的故事也有一种颇具存在主义的魔幻色彩。某一天,她走到了影院门口,心血来潮独自买了一张特价电影票,但时间档次很不恰好,于是她便顺势走入了电影院隔壁门口立着一个锈红色邮筒,但橱窗里陈列着雏菊和康乃馨干花和某些价值不菲的原版套装书的岸上书店。
因为是白天店里人很少,只有两个年轻的少女店员在一旁的水吧操作台前闲着聊天。还有一位不年轻,长着浓眉大眼却还穿着蓝白条纹衬衫的男子,坐在最里面的沙发里低着头阅读。张珩乐随手从最外面的书架上拿起了一本书,是青山七惠的《一个人的好天气》。然后坐到了深褐色天鹅绒沙发的另一边,靠着软软的后背坐下了。
长长的沙发,两个人各自一方,埋头念书,只剩下刷刷的翻页声音。
二十分钟过去了,男人终于抬起头,看着张珩乐低头认真阅读的样子:“不点点什么饮料喝吗?”
“我刚刚进门的时候扫过水吧上面的价目表了。很贵。”张珩乐的头没有抬起一点点。
“——那我请你喝一杯果茶?”
“不要果茶,要喝抹茶拿铁。”
“你还真是不客气啊。”陆宦看着这个美丽的女孩子。
“你可以不请,但我知道作为这个书店的老板,你不会这么小气的吧?”
陆宦坐直身子,合上了他手里的书——这回张珩乐看清了,是博德莱尔精选诗集——把脸凑到张珩乐旁边,“你怎么知道我是书店老板?”
张珩乐终于抬起头来:”原因有很多,你真的想知道吗?因为我刚刚径直进来的时候,两个服务员小姐姐都看着你;因为我觉得这家书店从店名都室内装潢都很奇怪,不像是一个女人正常的品位;因为你直接拆开了精装版书籍在看;因为你把你自己的个人简介做成展示牌摆在门口呢,老板先生?”
陆宦直视着这个伶牙俐齿姑娘的面容。五官精致,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脱离了常人的审美。化着淡妆,脸上偶尔几个瑕疵却让面部表情变得更加生动起来。
张珩乐看见他的熊熊目光停留在自己的面容上,随意地甩了一下自己金黄色的卷发:“在书店橱窗放干花可不是什么上乘之选。”
“那是想让你们年轻人知道书籍带给人的是经久不息的美丽。”
“康乃馨和雏菊?暗示顾客都是病人?”
“那是【粉红泡泡】和【小梵高】。”
“…给这些干花儿起上这样的名字真是难为你了。”张珩乐胸口突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欢愉。
这时候抹茶拿铁做好了,乘在深咖色的骨瓷杯里,被放到了沙发前的桌子上。张珩乐第一口便把表面的蒙布朗奶盖拉花吹开了,然后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
“我觉得你对装潢的品位不行,对饮品品位还可以。”嘴上还是一大圈奶油。
“愿闻其详。”
“我又不是你的员工,为什么要给你冥思苦想提供装潢意见。”
“你想要留下来工作吗?”陆宦推了一下近视眼镜。站在水吧的两个服务员知道,当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的决定是认真的。
就这样,就像被丢弃的玛雅被留在了岛上书店一样,张珩乐就这样被留在了岸上书店。
事后,张珩乐问陆宦,你怎么知道我当时走投无路无处可去了呢?陆宦只是浅浅地说:“我只是觉得过得很好的女孩,不会那样若无其事地看《一个人的好天气》。这本书格局太悲凉了。”
张珩乐当时确实刚和家里闹翻,从G大退学。准备开启她奇幻的社会生活生涯,但一切都非常不顺利。用身上的钱给自己租了两个月学校附近的房间,然而那个房间不足三十平米,采光还非常差,天花板连同空气,都是湿漉漉的。张珩乐严重怀疑自己长期在那里独居下去骨会出现骨质疏松等未老先衰的问题,所以偶尔出太阳了也出门走走。
但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将话题抛回陆宦身上:“你知道吗,我刚看见你的那一刻,你那样优雅地坐着。我以为我们来自宇宙两个不同的星球,隔着跨越银河系的鸿沟。但你的言行举止让你这个人一下子掉价了不止一千倍。我甚至觉得你和我一样可怜。”
沉闷的,被空气清新剂熏到发酵的空气,呼吸和心跳被隔离在四面粉刷的白的发怵的墙壁外。
张珩乐才拉开床正上方的纸吊灯——曾经很多人在张珩乐博客相册下面夸奖过这个充满地中海风情的吊灯,并且兴高采烈地询问购买地址。然而这确确实实只是张珩乐买了一个照明灯泡,再在文具店花了十块钱买了好几张硬卡纸随便剪成扭曲形状包裹在上面DIY做的。
温暖的香槟色光点亮了整个正方形房间,张珩乐揉了揉杂乱的金色卷发,在地上一堆堆小说杂志里终于找到了那个可爱的闹钟,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拉开窗帘,灰蒙蒙的天洒落在地上。远方的天,干净得像被洗了很多遍。
或许是我太老了,她想,所以才会一遍遍翻阅旧诗篇。或许是都市生活太乏善可陈,才没有新的生活灵感源泉。要不然就是她们说的抑郁,才会这样,在雨天,在晴天,在黄昏,在深夜,不断怀念过往,我见过的,那些风和日丽的下午和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