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堂上,偶然发现一个学生的课桌上有一本高尔基的《童年·在人间》,书皮已脱落,内页也有些散了,纸张微微泛黄,书本的侧面还显露着点点霉斑,那一刹那,我仿佛看见了二十多年前我看的那本书,穿越时空,又出现在了我面前。
看高尔基的《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我记得是读小学五六年级时,那本书是借来的,从一个黑黑瘦瘦的男生那里。他的钢笔字写得极好,常常被老师喊去黑板上抄题给我们做。因为没有资料书,我们的复习题都是一黑板一黑板地抄出来,然后我们再抄到作业本上做。学校资料尚且如此紧张,更遑论课外书了。
有年冬天,应该是在上一年级,还住在老家最古老的房子里,跟姐姐一起洗脚,那一次我出奇地没有争抢着先擦脚,因为我手里捧着一本借来的小学生作文选正看得出神,那一夜,我就是用着仅识的几个汉字生吞活剥了那本书。第二天就要还给同学了,我不得不急,更因为我确实也被书中的内容吸引了,仿佛发现课本外的另一个新天地。这估计是我印象中的最早看课外书的记忆。
然后上了二三年级,经常用蹩脚的字帮同学抄歌词,凡是跟文字相关的事,我好像都乐意去做。更何况,我可以因此得到她从她姐姐那拿来的《故事会》《辽宁青年》(不知道这本小杂志还在发行么?)不用一晚上就看完一本,真不解馋。可没有办法,这样的小书也不是经常有。那时,真的不要谈什么“选好书,读好书”了,因为实在匮乏,来者不拒,善与不善也实在缺乏辨别的能力,更何况不好的书接触到的概率实在是更低。
二年级或者是三年级的一个冬天,不知从哪得来的一个消息,村外的小卖部今天去进一批作文选。我和姐姐相约着放学就去等着,怕去晚了就卖完了。天下着冷雨,我和姐姐瑟缩在小卖部的屋檐下,左等不见来,又等还是不见来。又冷又饿,姐姐建议先回家吃饭,明天再来。我坚决不肯,固执地等着老板带着书一起回来。天黑了,老板终于回家了,我也如愿以偿地买到了我人生中第一本课外书,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本书定价6.80元,在猪肉卖两块六到两块八一斤的时代,那本书不能算便宜了。只是拙劣的纸张,错漏百出的印刷,实在是让我有些懊恼。但尽管如此,我还是把它端端正正地写上名字,宝贝一样翻来覆去看了又看。那本作文选几乎陪伴了我的整个小学时代,一直珍藏着,直到后来连续地搬家,才终致不见。
四年级时,也是辗转从哪听到街上有一种很好的学习资料,好像叫做《反馈精编》。我也是和同村的伙伴一起,步行十几里跑街上去买。去街上要过河,那时河上还没建桥,只能乘船过河。船也不是随时都开,非得等过河的人凑到一船了、船家的扑克牌打尽兴了才开。可运气似乎总差那么一点,我们找到卖这种资料的小文具店时,被告知书还没到,要等到下午的班车带回来。空手而归总不甘心,我们就在那里一直等啊等,手里攥着买书的十元钱,九月的天气还是有些热,那张纸币都被我攥的汗涔涔了。下午的班车终于到达,我们付了钱拿了书满意地继续步行回家了。我不知道那本习题册最后到底帮我的成绩提高了多少,但我却深深地记住了那个从胖胖的老板手中拿到书的秋天的下午。
时光流逝,到了五六年级,识字量大大增加,我也能看懂一些比较长的篇章了,比方小说,比方童话。那些书,都是从同学那里借来的,那真是资源共享的时代,没有哪个同学手里有许多课外书,有一两本也可能是在城里的亲戚送的,再或者上高年级的哥哥姐姐淘汰下来的。城里的亲戚送的书,往往比我们平时看到的《作文选》《故事会》高级得多,因为会有外国的童话故事。我看高尔基的书,就是在这样一个阶段。那时并不能领会什么深意,只是不停地为高尔基悲惨的童年哀伤流泪。故事情节全然忘却,今天顺手翻开浏览几页,我纳闷,我真的看过这本书吗?为什么我全没有记忆了呢?
往往书的内容,我全然忘却,可跟那本书有关的人,有关的事,有关的场景我却记得如此清晰。这真是一种奇怪的记忆自动删选功能。
初中时,因为机缘巧合,正赶上国家抓“普九”,学校突然有了许多课外书,还有我第一次接触的科幻小说、儿童文学。初一的班主任刚好负责图书室,他如此地信任我,直接把图书室钥匙交给我保管,偶尔帮忙去图书室整理一下新来的书本。我得以读了许多好书,印象中有张之路的许多本儿童文学。到了初中,一个镇的初中生都集中在一个学校,同学更多了,渐渐接触的书也多了,还记得当初流行看郁秀的《花季雨季》,一本书被传阅得不成样子,可还是不妨碍把我们这些偏远乡村的孩子感动得一塌糊涂,憧憬得无与伦比。到了初中,也看了许多散文集,大部分都是后来才知道的现代作家的散文,那个时候,也是第一次知道有散文这种文学体裁。
到了高中,来到了县城,虽然学习时间很紧,但还是会偷偷地看课外书,比如在政治课上,在地理课上,如果急着还书给同学而书的内容又很精彩,不论什么课都会偷偷地看,放在膝盖上,老师在上面讲,趁他转身在黑板写字时赶紧瞄几眼。那种快乐,既满足又刺激。记得我一个舍友,她是看书的大侠级人物,也超喜欢看武侠小说。那时街上有一种专门租书的叫做“希望书社”的书店,办张卡,每次就可以去租书。她几乎是天天去,可想而知她看书的频率与强度了。有一次数学课,她正看得出神,头和租来的书深深藏在立起的课本里,不知不觉间,数学老师走到了她的旁边,我离她有几排,提醒她已来不及,眼睁睁看着老师站在她旁边若无其事地抽出了她的课外书。那种心惊肉跳又暗自窃喜的感觉,每每回忆起都是满满的学生时代的气息啊!当然,郭敬明的《梦里花落知多少》我也正是在这样的数学课上突击完的,当时这本书不好买也不便宜,二十八九块,对于月生活费一百多的我们来说实在是有些奢侈了,所以大家排着队等着传到自己的手中。看到放学,舍不得走,直到一口气把书看完,哭得稀里哗啦。还有路遥的《人生》,一晚上看完。宿舍熄灯了,点着蜡烛继续看,等书看完,天也渐渐亮了,感觉真是经历了一次不一样的“人生”。接着在暑假,借到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让我一整个暑假,跟着作者的叙述,遥想别处的生活。高中的另一个暑假,从村里同伴那借来了她姐姐的《红楼梦》,似懂非懂,囫囵吞枣,硬是啃完了这部大部头。其实暑假读这些书时,内心并不轻松,时时担忧着马上开学的高昂学费,不知道自己下一个学期是否能顺利开学。
好在我最终还是上完了高中,顺利参加了高考,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大学,虽然并不是多么响亮的大学,可还是为我打开了另一扇大门。进入了大学,图书馆的书足够我读,我拥有了读不完的书和相对比较宽松的读书时间。
直至现在工作,我能看到的书更多了,买书也不是一件令人纠结的事了,可时间被读书之外的事瓜分得四分五裂,能静下心来看一一下午一晚上的书,实在是“非不为,而不能也”。我再也感受不到那种没书读时四处搜寻书读的那种简单又满足的快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