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窗,那个人     陈芷珺

                        (一)

        高速公路,堵车。

        "唉,真讨厌!''我透过车窗玻璃,望着前方蜿蜒不绝的"长龙",忍不住抱怨道。所有的车似乎也都憋着一肚子的火,眨巴着两只通红的眼睛,排气管里还不时地喷出白气来。有些性子急的驾驶员仿若把方向盘当成了架子鼓,愣是把单调的喇叭声按出了惊心动魄的节奏。"这是要堵到什么时候啊?"母亲看了看表,距离除夕的夜晚已经只有三四个小时了。父亲没有说话,他似乎很用力地坐着,背影看起来很是生硬,我从那线条里面感知到他隐藏着的焦灼与急切。透过后视镜,我看到他紧簇的眉头,一种沮丧、着急、不快混杂的情绪在车厢里涌动。本来四个小时可到的车程,八个小时过去了,家,还在遥远的终点。堵车把那份本来触手可及的幸福慢慢延长,变远。让我忍不住担心:我们,还能赶得上团圆饭吗?

        我别过头,看着车后座摇摇欲坠的年货——后备箱都塞满了,连后座也几乎塞得严丝合缝。似乎每一年过年回家都是这样,本以为回来会空一点,但奶奶总是把各种自己做的地里产的以及她认为好的统统装上车。想起奶奶,心便变得柔软起来,尽管从出生开始我一直在萧山,她一直在老家,但我对她就是有一种天生的亲近,那是与生俱来的。真想念奶奶那粗糙但却暖和的手啊;真想念怀抱着小村庄的大山啊,一到春天,漫山遍野都是灿烂的紫荆花;想念老房子那倾斜陡峭的木楼梯,每一次攀爬都带点探险般的刺激,还有那"咯吱咯吱"会唱歌的木地板,屋顶的玻璃天窗,晴天它睁着明亮的大眼,折射出满山的苍翠,而雨天,我们就做一个静静的听众,听雨点淅淅沥沥的诉说。

        "披星戴月地奔波,只为一扇窗。当你迷失在路上,能够看见那灯光……"李健的歌声从电台中流出,那温柔的嗓音将我们带到了遥远却温暖的小村落。路,终于慢慢地疏通了,车轮是那样急切地亲吻着大地,承载了我们沉甸甸的,似箭的归心。

                      (二)

        老家,老房子,孤独的老人。

        她头发花白,身材矮小,背部拱起,此刻,正低头忙碌。时不时地,她抬起头,望着窗外。儿子打电话来,说堵车了。这一堵,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时候?她叹了口气,但并没有放慢手里的速度。那是孙女和媳妇最爱吃的豆腐包,豆腐是用自己种的豆子磨的浆做的,八月里就收了豆子积攒下的,一直没舍得吃。不知道他们这次回来可以住几天?初二的孙女儿一定又长高了吧?听说她这次考试又考出了好成绩。她感觉自己的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原先抽紧的肩膀此刻似乎也没那么酸疼了。突然,她仿若听见外面有了动静,两只手匆忙在围裙上一擦,便把脑袋探出门去——原来是隔壁的老张家孩子回来了。她忍不住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堵车,哪有这么快哟,我呀,真是急糊涂了!"

        她又回到了灶前,隔壁隐隐传来的欢笑声让她更落寞了,幸亏一灶的热气又给了她信心:没事,堵车,不就迟点嘛!我得赶紧把这一桌好吃的备齐了,让他们到了,就可以坐下来,舒舒服服地开吃。

        小村庄的除夕是疯狂的,鞭炮像个四处撒野的皮孩子,几乎一刻也不得停。终于,她听见门前传来了关车门的声音,这回是真的回来了!她还没走到门口,他们就像热气一样涌到了她的面前,"奶奶!""妈!"熟悉的嗓音那么热烈,她觉得眼睛前起了雾,将一双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然后,一把,抓住了孙女的手,"回来了,回来了好,好好好,总算回来了!"

        一桌热气腾腾的菜,两根点燃的红烛,三根袅袅生烟的香,四个站得笔直的身影。爷爷站在相框里,微笑地看着我们。他的眼神里仿佛涌动着什么,空气是静默的,我们一起在红烛前弯下了腰,我们在心里默念:我们回家过年了!我们回家看您了!

        一桌欢庆,欢颜笑语。门口的大红灯笼印出一家人的身影,他们,离得很近很近。

春节,不仅是一个节日,更是一种情怀。

没有故乡,没有春节,我们何以确认自己是谁,所要珍惜的又是什么?

这个时代,不变的东西太少了,但爱与家园,它亘久不变。

我们走了很远很远,也永远记得,有一间小屋,屋里的人儿,正在翘首等待。


爱的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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