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千昼-我喝出了他在我的咖啡里所要表达的感情

第一章  品味

寒月微隐,蛮雪大侵。

冬日已酣,灯火阑珊。

阑珊的灯火后,杜二开只有一个选择,按计划收拾好犯罪现场,把一切指纹全部擦除(他的一双手一直都很小心),然后和地上的这具“太平洋上的孟加拉虎”分道扬镳。

他一直以为他们两个是共存的,但他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人总归要犯错的,而且杜二开犯的还是大错,这个大错他早晚都要犯,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明天太远,所以他选在了今天。大错已铸,重要的是怎么把后果降到最低。

凶器是随处可见的红色塑料绳,烧成一团碳球后就用抽水马桶抽走了。

杯子?自己用的杯子已经处理掉了。

脚印?这种人当然不会发现自己今天特地穿了一双大自己两号的鞋来,鞋子的鞋尖部分塞着一小团棉絮——一手好的书画当然不能让它留白。

尸体就在地上,就像落叶,你回首的时候,它就到了地下。

短短四季成了它的一世,一季幼一季绿一季黄一季落。

它知道黄的一季要来,落的一季也要来。他不知道,他以为自己可以盘根错节,四季常青,他知道的总是太晚。

人活着就是不能太糊涂,至少要分得清眼前的这个人眼睛里有没有杀意,要是糊涂了,他也就死了。

死寂的一片,白雪下的短暂盛世。杜二开就借着这纯洁的甘泉,洗涤满手的血腥。每一步刻在雪地里的脚印都是沉重的,每一步的罪恶感都在减轻,他走的越远,越感觉到那些罪恶的灵魂如开不尽的平方根后的无数位小数,没有到头的一步。

而这一切都来自第一步,多么绝望的一步。

第二章  磨豆

千昼是个人,一个怪人,聪明的怪人。

一个人若是太聪明了,就会让人忽略掉他奇怪的一面,就像一个女人若是太漂亮了,就会让男人忽略掉她蛇蝎般的心肠。

并不是每一个漂亮的女人都有蛇蝎般的心肠,也并不是每一个聪明人都会有千昼这么奇怪。

“那你是怎么想的?”

“不错,你说的很有道理。”

“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真相应该是这样……”

你以为他在跟人说话的时候,他却在跟空气说话;你以为他在水池前发呆时,他却在等空气洗完脸;你以为他对面的那杯茶是给你喝的,他却是给空气喝的;你以为警局在录用他时给他做过精神测试?警局是把他抢过来的,慢一步都要多吃一次降压药(包括不吃的)。

现在,他的面前就有一杯茶,明前的龙井,好茶!等这个冬天一过,茶就不值钱了。

上好的茶具下躺着一具尸体,螃蟹般凸出的一双斗大的眼睛,脖颈上深紫色的勒痕周围有淤血聚积,敞开的棉袄胸口露出一件藏青色的保暖内衣。

死者名叫孟虎,无业,男,租住在这户人家的二楼靠北的房间。中等身材,短发,屋里随时散发的酒味已经有些年月了。

第一案发现场并不是这里——死者租住的房间,而是在向北走大约20分钟的路边,被雪覆盖着(按照昨夜大雪来说,并非人为,只用三四个小时便能将他遮住)。

他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一个人,这个人自然是千昼。

同样身为刑警兼警校同学的白笃还是一脸茫然地拿着小皮革手册,专心致志地记录下千昼所说的每一句话(因为怕漏记什么,他的额头已经开始出汗了)。

白笃虽然老被人叫成四眼,但他每次一到案发现场,千昼一讲话,他就恨不得自己有四只耳朵。

千昼说:“好了,现在你说一遍。”

白笃愣了愣神,不敢发问,照着笔记一字不落地念了起来。

“等等,你在干什么?把那东西收起来,我让你说一遍我为什么要把尸体放到这里来。”千昼毫不顾念昔日同窗之情,当着其他正在忙碌中的同事如此说。

白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呃……”手心也已经开始冒汗了。

千昼说:“你很热吗?我怎么感觉很冷。”

白笃依稀记得上回有一个罪犯被千昼问了同样的问题,但那时千昼的潜台词是“凶手就是你。”而现在,他完全没发现自己是在紧张。

白笃翻遍了笔记也没找到尸体被搬到这里的原因,他突然恍然大悟道:“你好像并没有告诉我啊!”

千昼无辜地眨了眨眼,说:“我当然知道我没说过,白笃君你也不能老靠我啊,看清楚,这个人里面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服,外面这件棉袄可以说是特意披在上面的,也就是说……”

白笃抢着道:“昨天晚上这里有客人!是在他已经上床之后!这里才是真正的第一凶杀现场。”

千昼没有露出任何满意的表情,他接着说:“这里只有一个茶杯,泡的还是龙井,睡觉前还喝浓茶,真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喝惯了也许也没什么,另一个人的茶杯肯定被清理掉了,但是我没有在垃圾桶里发现茶叶,也就是说那个人只喝了杯白开水。”

白笃说:“也许他没有喝水呢?”

千昼说:“一般来说,如果客人没有要水喝的话,主人应该不会喝,再加上他已经上床睡觉了。”

白笃又拿出皮革手册开始记起来,千昼继续说:“当时的情况应该是这样,凶手在死者上床之后来敲门,他们应该是认识的,凶手趁着死者在泡茶时勒死了死者,死者就以现在的方式躺在了地上,谢谢你的演示。”

如果白笃没有听错,千昼最后一句话应该是对死者说的,而且在千昼的眼里,恐怕死者还对他点头说了声不客气。

千昼继续问:“还有什么,这里还有很多东西可以做出推断,仔细想想,看看你的笔记。”

不是不让看笔记吗?

白笃绞尽脑汁,死了一大批脑细胞后,终于有了一个不大的突破:“脖子的勒痕附近有抓伤,应该是死者在死前挣扎时留下的。”

千昼只当没听见,用戴了塑胶手套的手小心地从勒痕里取出了只有一厘米不到的红色线状物体(嵌得很深,扎在了肉里)。

白笃问道:“这是什么?”

千昼选了个亮光充足的地方,仔细观察后说道:“塑料绳,一种很普遍的塑料绳,这说明什么?”

白笃又是一愣,什么也说不上。

千昼貌似也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他给的停顿太少了:“说明凶手对自己很有信心,很明显他是有备而来,而他之所以选用这么不起眼的东西来杀人,说明他的体格一定比死者壮硕,就像弄死一只蚂蚁,只要抬一下脚就行了,而且这种凶器事后也很容易销毁。”

白笃刚想插话问些什么,千昼却依然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脚印是用来迷惑我们的,脚尖部分太模糊了,重力分布严重不均,凶手的鞋最起码穿大了两号。”

白笃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笔也停了,令他吃惊的不是千昼的推理,而是凶手那缜密的思维,白笃虽然没有侦办过很多案件,但他知道有很多犯罪者都是因为鞋印被抓的。但这个凶手还是留下了一大败笔。

千昼突然走回到那个玻璃杯处,问:“能不能发现什么?”

白笃支支吾吾,连一个字都吐不出。

千昼说:“仔细看看这个玻璃杯,不要看茶叶,看上面,在实际的水位线上面几毫米的地方还有一个干涸的水位线,但杯沿却找不到一枚唇印,这是为什么?”

白笃说:“这个简单,是被碰洒的,死者为了方便没有用茶具,而是找了个玻璃杯泡茶,结果被凶手勒住脖子,洒出了些水,凶手把洒出的水擦干,放到了桌上。可是这个咱们已经推理过了。”

千昼说:“这是我留给你的谜团,本来是希望你自己破解的。”

白笃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但他立马转移话题道:“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要把现场布置成是熟人作案?”(白笃忽略了尸体是在外面发现的)

千昼说:“他是个对自己很有自信的人,说不定他有一个无可挑剔的不在场证明。”(千昼的思维已经跳跃到另一个维度了,他们的对话就是这样才对上的)

第三章 冲煮与奶泡

做好一杯咖啡,就像和情人的一次接吻,时间、气氛、温度都要有精确的掌控。时间太快或太慢,会让这个吻流于形式;气氛不够浪漫,吻不出甜蜜;温度偏冷或偏热,多少暗藏危机。

好的咖啡需要温杯,就像接吻前的深情对视,把自己的诉求告诉对方,试探着接近,感受彼此的鼻息,然后相濡以沫。

这是一杯卡布奇诺,咖啡与奶油的一次完美邂逅,加上点肉桂与柠檬粒的点缀,很少有女性会拒绝这种诱人的尝试,以及尝试过后的爱不释手。

这是靠窗的第二个卡座的那位女士的,杜二开注意她很久了,从他第一天来这里上班,每周六都会见到她,前几个月杜二开是为了见她的眼神,后几个月他开始关注起她的穿着。

很优雅的一位女士,每次喝完咖啡都会来吧台前的高脚椅上坐会儿,和他聊会儿天,聊咖啡。杜二开看得出她对咖啡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热爱,他不敢多说什么,怕把这只美丽的白兔惊动,怕这惊动来得太早。不知不觉中,每周六为她做一杯咖啡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可以拒绝其她所有客人喝咖啡的请求,唯独她例外,他无法承受失去这一部分的后果,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也希望她知道。

她还在窗边喝咖啡,凝望着七层楼外的孤高远景。

千昼和白笃就是这时候来的。

他们进了一个包厢,店长是名身材圆润的短发女性,光看外表就知道是属于精明强干那一型的,她站在门边等着凑热闹,却不料千昼来了句:“请把门带上,谢谢。”

店长勉强挤出点笑容,很不情愿地关上了门,门中间的磨砂玻璃上还残留着一个黑影,千昼默不作声地走到门前,黑影立马褪去。

千昼用犀利的目光看着杜二开,杜二开完全像个上课开小差的学生,给人的感觉一片空白,无论老师要提什么问题,他都可能会说不知道。

千昼坐了下来问道:“还记得我吧,今天上午我们见过面。”

杜二开说:“记得,只不过那时是他负责提问的。”

杜二开朝白笃看了看。

在千昼数不清的人生准则中好像有这么一条是绝对存在的:寒暄的话只说一句,至多一句。

杜二开的回答貌似完全在千昼的意料之中,或者说千昼完全不在乎他要怎么接,他直截了当地把他们的发现告诉了他,说:“杀死孟虎的凶手有房子大门的钥匙,而这一点作为同样租住在二楼的你来说是符合条件的。”

杜二开说:“门可能没有锁,或者房东老太太听力不佳,并未听到有人敲门。”

千昼说:“房东老太太每天晚上8点睡觉前都会检查门锁,据她所说昨天孟虎下午4点多就回来了,后来也没听到他出去过,你住在楼上也许不知道,即便是像老太太那样耳朵不好使的人也能分辨的出有没有人下楼。即便步子迈得再怎么轻,都会使木地板发出嘎吱的声响的。而且老太太昨天晚上睡得很晚,直到10点多才睡着。”

杜二开说:“嗯,楼上只住着我们两个,而我的房间又在他的对面,所以我的嫌疑很大?”

千昼说:“可以这么理解。”

杜二开说:“我有思想准备。接下来你应该问我案发时我在干嘛?”

千昼说:“案发时间是昨晚十点到十一点之间。”

杜二开说:“那时候我还没有下班,我下午五点上班,晚上十二点下班,昨天下大雪,交通瘫痪,走路回去将近二十分钟,一来一回就得四十分钟左右,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犯案。”

千昼默念了一句:“会有办法的。”

吓得一旁的白笃以为自己幻听了,记录中的笔差点摔掉。

杜二开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说:“什么?”

千昼转了一圈眼珠子,把他们关于犯人的体貌特征的推测也说了出来,特别是当千昼说到大了两号的鞋子时,杜二开的眼神明显是在掩饰什么。

千昼一看到那个眼神,就知道自己已经赢了。

杜二开尝试解释道:“也许那个犯人的脚尖部分受了伤,只能靠脚后跟行走。”

千昼说:“不对,脚印只有脚尖部分似有似无,其余部分的脚印很清晰,重力分布也基本上很正常,所以犯人故意穿大了两号鞋,这是毋庸置疑的。你也不需要这么激动。”

杜二开注意到自己用来比划说明的两只手还在空中,立马收了回来,解释道:“我当然不是激动,只是在向你解释……”

千昼完全置若罔闻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凶手在杀人之后还要把尸体运到外面去吗?”

杜二开愣了愣,像是没有听懂对方在说什么,他重复了一遍千昼的话:“你是说把尸体运到外面?”

千昼说:“是的,我们是在外面发现的尸体,距离房子向北走大约20分钟的地方。”

杜二开现在的表情才真的像极了一张白纸,他的脸色甚至比纸还白,简直可以和外面的雪景融为一体了。

过了很久,他才断断续续地说道:“可能……可能……想要掩盖什么……”

千昼嗯了一声,说:“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还在想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也许不是凶手本人做的。”

杜二开显然吃惊不小,他问道:“为什么?”

千昼说:“凶手把现场布置得很好,还有用来迷惑我们的鞋印,可以说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可供我们搜查,但是把尸体搬运到外面就不同了,那会有很多不确定因素,而且马路上都是积雪,交通工具无法使用,很明显,像凶手那么谨小慎微的人不会犯这种错误。”

杜二开无法反驳。

千昼继续说道:“对了,在上午的问询过程中,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杜二开问道:“什么事情?”

千昼说:“我这里有一张从死者房间里发现的照片,照片下面空白处写着日期,字迹还没查到是属于谁的。”

杜二开接过那张相片,看到相片上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老太太,还有一位长发女生在旁边搀扶着,两个人的脸上都露出灿烂的笑容。她们的背后是一家咖啡馆的玻璃橱窗。

杜二开问道:“这张相片到底哪里有意思?”

千昼问:“你看到了几个人?”

杜二开斩钉截铁地说:“两个。”

千昼指了指老太太左边的地方,说:“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杜二开仔细研究了那张照片之后又说道:“只不过是个橱窗里的倒影。”

千昼说:“有意思的是,这个人是老太太二十年前就被人追债打死的儿子,而这张照片是在去年拍摄的。”

杜二开拿着照片的手有点颤抖起来,他说:“你不要吓我。”

千昼说:“这是老太太自己说的,她的眼睛不太好,所以一开始没注意,后来当她反复欣赏这张值得回忆的照片时,她才发现了那个……幽灵。”

杜二开有气无力地笑了笑说:“只不过是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罢了,最简单的物理学常识,镜面反射,我才不信世上有鬼。”

千昼说:“真的有这么巧吗?”

杜二开不说话了。

千昼又补充道:“据老太太所说,这张照片早就被扔掉了,她不想看到自己的儿子,后来……是你捡回来的吧?”

杜二开突然像是见了鬼一样,慌张地说道:“怎么可能,我要这张照片干嘛?有个死人在上面,太不吉利了吧。”

千昼调侃道:“你不是不信鬼吗?”

杜二开再次说不出话来:“是……但是……”

千昼突然换了副面容,变得不像是他自己了。千昼说:“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杜二开说:“请说。”

千昼说:“能不能请你今天请个假,回去陪陪老太太,毕竟她茕茕孑立半辈子,现在家里又出了这种事情。”

杜二开说道:“好的。”

千昼又补充道:“明天这个时候,我大概就会知道所有的真相,到时我们还是在这里见面,下次我想坐在外面靠窗的位子,同时,还想喝你煮的咖啡。”

“咖啡?”

“是的,听老太太说,你煮的咖啡很好喝,真不明白为什么像老太太这个年纪的老人会喜欢喝咖啡。”

三个人走出包厢时,杜二开还在不停地朝靠窗的位子看。

千昼说:“她应该已经走了吧。”

杜二开有一种在千昼面前被一览无余的感觉,他冥冥中已经感到明天将会是自己最后一次做咖啡了。

第四章  拉花

雪花飘,北风摇。

长街已眠,千昼无言。

十几层高的酒店大楼中,七层的咖啡馆尤其瞩目,玻璃墙外的霓虹灯就像这座大厦的心脏般闪烁跳动,很美。

周围被扫开到两边的雪堆染了一身污秽,就像人,晴天一出,就化成了冰水,蒸发消逝,就像离人。

隔着一条马路的地方是围起来的工地,由于暴雪而停止了施工。

酒店后面绵延出一长排的建筑群,大都低矮,一直延伸到几百米开外的一家小面馆。面馆的二楼楼顶纠结着一堆散乱的雪块,千昼沿着面馆旁的楼梯走到了楼顶,上面地势平坦开阔,其中一边正对着酒店的后侧,在这一边的地上向上冒出了钢筋混凝土的一部分——一米多长的生锈的钢筋,貌似是当初准备用来在墙上造个爬梯的,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又被废弃了。前面隔着几幢同样低矮的楼层后突然出现了一幢比较高耸的大楼,是幢小型的单身公寓,楼顶同样有个公共天台。

白笃看着千昼的背影,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突然只听千昼说道:“如果他真的可以做到的话,那么不在场证明可能就没有问题了。”

白笃刚想搭话,问他在说什么,就听他又说道:“什么?后面?”

他们同时转过身,看到不远处就是那座被誉为“小镇之光”的大桥,桥身弧度恰到好处。虽然大桥不大,但是无论是什么年龄的人都会想在这里停留一会儿,享受一番尽收眼底的远景。今天早晨,大桥的雪已经被铲到河里了,不过桥上还是结着冰。

千昼说道:“再加上这座桥,他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白笃这才知道他的老毛病又犯了,现在在这天台上的应该是三个人,还有一个他看不见。

千昼继续说道:“如果所有的推理全都正确,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直接说清楚?”

他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等待回复,然后他说道:“是吗?也许吧。”

第二天,千昼和白笃如约坐到了靠窗的位子上,手里各捧着一杯咖啡,他们对手里的咖啡完全陌生,只知道应该会很好喝。

杜二开此时也坐到了他们的对面。

千昼的寒暄开始了:“我这杯是什么咖啡?”

杜二开说:“摩卡,咖啡与牛奶的结合,再加点巧克力酱。”

千昼喝了一口表情愉悦地说:“嗯,不错,你拉的这片叶子我也很喜欢。”

“谢谢。”杜二开很开心,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是有人对他的咖啡给予了肯定评价,对他来说都能开心一整天。

“嗯,的确比我以前喝的咖啡要好喝很多,这几颗心拉的也不错。”白笃随后说道。

杜二开想起了星期六女士,她对自己的咖啡也总是这样赞不绝口。

千昼开始改变了颜色,他正色道:“你一定很好奇旁边这个位子上为什么还有第四杯咖啡。”

杜二开点了点头。

千昼说道:“因为等会儿还有一个人要来。接下来请你品尝一下自己做的咖啡,我听说咖啡师的心情好坏很容易影响到他所做的咖啡。”

杜二开在喝,很认真地在喝。

千昼问道:“怎么样?什么味道?”

杜二开说:“有点苦涩,还有一点酸,难道是牛奶变质了。”

千昼说:“牛奶没有变质,变质的是其它东西。你在给别人做咖啡的时候总是投入了自己的感情在做,而给你自己做咖啡的时候,就显得随意了很多,换句话说,就是你的感情变质了。”

杜二开在听。

千昼继续道:“这件案子其实起源于二十年前,你父亲被人追债,不幸被当场打死。”

杜二开还在听,他已经有心理准备了,那件事迟早瞒不住的。

千昼道:“你奶奶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有你的存在,也就是房东老太太。”

杜二开依然不动声色。

千昼道:“这些年你一直在暗中照顾着她,自从去年你母亲去世后,她就成了你唯一的亲人,所以你想干脆自己变成她的房客,这样要方便很多。”

白笃因为寒冷而一直捧着马克杯的手伸到了空中,做了一个拦截的手势,他问道:“等等,既然他和房东老太太是祖孙关系,那么为什么不相认呢?”

杜二开看着千昼,在等他回答。

千昼回答道:“因为他和自己的父亲长得太像了。”

白笃笑了笑道:“怎么可能,我们可是看过他父亲的照片的,还有那张幽灵……难道……”

千昼道:“不错,他就是照片里的幽灵。”

白笃的眉头皱出了层层叠叠的抬头纹,他越听越糊涂了。

白笃刚想问为什么,一位有点面熟的女士就站到了桌子一旁。

白笃还在想着在哪见过这个人时,千昼就已经拿出了那张幽灵相片。

杜二开看见她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

“你怎么来了?”

她微微一笑道:“这位刑警先生让我过来的,我也不太清楚我来的原因。”

千昼招呼道:“坐吧,你的咖啡,现在的温度应该正好。”

她又报以一个道歉的笑容解释道:“不好意思,因为……”

千昼打断道:“没关系,你来的时间刚刚好。”

现在,四个人都到齐了。

千昼戏谑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白笃,说道:“现在该你发问了。”

白笃正有此意:“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这位女士是谁?为什么你说照片上的这个人是杜二开?”

千昼回答道:“第三个问题,杜二开去年的确就长照片上这样,和他父亲长得七分相似,不过这张照片中由于光线和拍摄角度等问题使他看上去和他父亲简直一模一样。为什么拍摄的时候老太太没有发现他呢?因为她的视力不好。为什么她的视力不好呢?应该是她儿子死后哭成这样的。为什么会有这种照片呢?因为杜二开想在改变自己容貌前和自己的奶奶一起照张全家福,只有两个人的全家福。这位女士就是帮助他的人,也就是他的女朋友,她只要让老奶奶在无意中帮到她一个忙,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请她吃顿饭,然后拍张照片留念。而杜二开先生就是在拍照时偷偷站在摄影师旁,好让自己的样子透过橱窗被拍进去的。这就是所谓的幽灵相片,也是他之前之所以那么激动的原因。”

白笃怔了怔,才想起还有一个问题,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为什么要改变自己的容貌?”

千昼回答道:“为了不让老太太觉得整天和自己待在一起的是自己那可恨又可念的儿子。”

杜二开的眼眶已经湿润了,他的眼圈也已经红了。

旁边的女士看来早就知道了他要做的事,也已经偷偷掩着鼻子上下抽泣起来。同时,她开始后悔自己在他改变容貌之后选择了离开。

杜二开终于开口了,他哽咽着说道:“你们应该知道,要抓住我是需要证据的,我有不在场证明。”

千昼用锐利的目光逼视着他说:“滑雪。利用这边七楼的地势,和那边单身公寓和面馆的天台,制造出两条坡道,你知道那一天会有暴雪,就早早地做好了准备,一入夜,厚厚的积雪覆盖住了坡道,你只要从七楼滑下第一条坡道,再滑下第二条坡道,在你飞出去之后,正好会落在大桥上,大桥又是一条坡道。这么长的路,如果光靠走,恐怕得十来分钟时间。回来的时候在滑行回来,把滑雪用具藏在外面,空手回到七楼,有人看到你了,你就说刚把垃圾袋扔掉,回来之后,把那天要扔的垃圾袋系在你的第一条坡道上,让它滑到单身公寓的天台。等下班之后,再去处理两条坡道。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类似于横幅那类的织布,比较坚韧之物,那类东西只要有点渠道要弄到不难。”

旁边的女人一副哂笑地模样说道:“怎么可能从七楼滑下去?阿开是不会做那么危险的事情的。”

千昼说道:“杜二开的高中和大学是在日本上的,那个时候他就获得过这方面的冠军,要不是出于对这项运动的热爱和自信,我也相信他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就像你手里的咖啡,味道怎么样?”

那女人点了点头,却还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杜二开说道:“是真的。小琳,我做到了,我已经对那项运动很生疏了,但我还是做到了,我考虑到了各种风险因素,我也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排除,最终我做到了。而且……我杀了他。孟虎一直威胁我要告诉奶奶真相,他已经问我要了很多次钱了。那张照片就是孟虎从我房间发现的,他也猜到了我和奶奶之间的关系,他对人脸的辨识力好像天生就与众不同,或者说是特别出众——他能够看清楚每个人的骨架,包括照片。”

千昼说道:“我以前有个弟弟,但在他很小的时候由于我的疏忽而弄丢了,后来家里把所有的责任与怨气都放到我身上,也包括我自己,久而久之,我患上了精神方面的疾病——我可以看到他。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发现我可以看到的本不该出现的人越来越多了,有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要和他们对话,我在学校的同学也都爱嘲笑我,但我不仅没有放弃,反而利用我的疾病帮助我自己破案,你要知道,一个精神病人的思维是非常可怕的。我想,你本来也可以做到的,如果你把所有的聪明才智放在如何解决问题上,而不是灌溉它。最后,我希望你给老太太做最后一杯咖啡。”

杜二开说:“为什么?我知道她觉得咖啡很苦,现在的老人家怎么会喜欢喝咖啡呢?她只是照顾我的职业罢了。”

千昼义正言辞地说道:“你错了,她是真的觉得很好喝。”

杜二开问:“我不懂,就算她真的觉得好喝,你又怎么会知道?”

千昼说:“你以为一个做母亲的感觉不到自己儿子的存在吗?你和你父亲太像了。你还记得尸体是在室外被发现的吗?”

杜二开的泪水淅淅沥沥地滴湿了下身,他着魔般地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千昼只当没听见道:“孟虎太重,老太太搬不动,就用了行李箱,我在观察她房间的时候,特意察看了一番那只有点潮湿的箱子,老太太说是不小心把水洒在了上面,但箱子里面也是湿的,这就说明了一切。”

杜二开还在摇头。

千昼还在继续:“他一定是感应到了什么……是你父亲,这种血浓于水的亲情。或许她从听见你的声音那天起,就知道了你是谁,为什么要来到她的身边。也许她也希望不要让你发现她知道了真相,她觉得像这样也很好,或者说这样才是最好的。这就是咖啡为什么不会苦,因为有你在身边,就像咖啡有了牛奶的融合,即便是像她那样的老人也不会觉得苦,她为你做的事情就像这片叶子,她要在这杯不会苦的咖啡上亲自拉上一片叶子。”

白笃问道:“把尸体运到那么远,为的就是使你的不在场证明更可靠,这样一来,就又增加了二十分钟的时间来帮你洗脱嫌疑。你奶奶恐怕早就担心你会为了保住真相做一些过激的事情。”

千昼说道:“再给她做一杯咖啡吧,拉上一片叶子。”

落叶总要归根。

“谢谢。”杜二开破涕为笑。

杜二开走的时候,问了千昼一个问题:“你叫千昼是吗?”

“是的。”

“这个名字真的好吗?这个世界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需要光亮。”

千昼说:“可能我就是那颗太阳。”

第五章 浓香

又一个星期六,千昼和白笃再次光临了这家七楼的咖啡馆。

两个人好像从那件事之后就爱上了喝咖啡,虽然让他们爱上咖啡的人已经失去了自由。

这时,一名女士一身素雅地走进了咖啡馆,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长发并不飘逸,却很精心地洒落在双肩上,她的眼神无比清澈,深邃空灵,好像无论发生什么她都能够坦然处之。她很纤瘦,脚步却很重。

她在吧台外边走了一圈,又在吧台外的高椅上坐了下来。

千昼慢慢地走了过去,问道:“你在等人吧?”

那女士回答道:“是的。”

千昼说:“他走了。”

那女士觉得两人之间的对话有误会,想解释,千昼怎么可能给她这个机会。

千昼说:“那个做咖啡的小子是吧,我没有弄错。”

女人说:“他去哪儿了?”

千昼说:“他离开这座城市了,可能不会回来了。”

女人落寞的表情支使着她起身准备离开,忽而又转回身问道:“如果你见到他,替我告诉他,我喝出了他在我的咖啡里所要表达的感情,如果有机会,我会继续喝他为我做的咖啡,继续接受……他的感情。”

千昼说:“我记住了。”

女人说:“谢谢。”

她走了,脚步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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