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一点四十分,护国寺步行街的一家快餐厅里,稀稀拉拉的客人三三两两地分坐在各张餐桌前,大部分人都埋头抱着手机,嘴动手不闲,店厅被轻柔的音乐包裹,已经过了中午最热闹忙碌的时刻,空气里满是宁静,慵懒,点餐台的小伙子背着手静静地站立,等待下一个未知食客的点单。
玻璃门一阵开合,一个三十多岁的外国女人推着一辆手推车,带着三个中国孩子匆匆走了进来。坐在小车里的,是个小姑娘,看不到身高,无法猜测年龄,看到孩子的眉眼和摇晃在空中的手臂上一双变形的小手,可以发现,孩子有些不正常,脸上架一副眼镜,整个头部像痉挛似的,不由自主间歇性抽动,肌肉向着某个方向扯动,带动眼睛和嘴唇,构成一种怪异的表情,孩子一进到餐厅,脸上带着惊喜又显得又些僵硬的笑容,可能是为马上要吃饭而感到兴奋。紧跟着推车的,是两个小男孩,大的五六岁光景,活泼又健谈,不停地抬头望向推车的女人
“妈妈,妈妈,我刚才看到那边有奥特曼!”
“妈妈,我今天可以喝可乐了吗?”
“妈妈,奇奇刚才把我的竹蜻蜓弄坏了”
女人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一边回答孩子的问题,一边脚不停歇的领着孩子们往里走,更小的一个孩子紧跟着妈妈的步伐,大约3岁多,显得沉默又乖巧。
女人在我旁边的座位停下来,稀里哗啦一阵安顿孩子,叮嘱孩子们坐好,然后快速拿出自己的包,起身去吧台点餐。三个孩子就在我座位旁边等待。轮椅里的小姑娘眼睛缓慢地瞅向四周,像小动物在巡查敌情,脸上还挂着那奇异的笑容,看样子这是一个有小儿麻痹症之类的孩子,这个可怜的孩子,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只见她变形的手指在空中缓慢又无意义地挥舞,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小男孩自顾自坐下来,嘴一直念念有词,不清楚到底是自言自语还是和谁在说话,没有人回应他,我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巧滴溜转的眼神儿落在我的身上,他不加思索地叫出一声“阿姨”,我条件反射地答应“哎!”
“阿姨,你吃的是什么?”他凑过来
“牛肉饭,已经吃完啦!”
“阿姨,我妈妈要给我买可乐,她答应我了,我昨晚写了两页字!”他很自豪
“哦,你真棒!”
“阿姨,今天妈妈带我们去医院了。”
“哦?去做什么呀?”
“去看医生”
“是谁病了呀?”
“妈妈病了,要吃药,她咳嗽,不过我会给她端水,姐姐不会,弟弟也不会!”还是自豪。
“哦,真是个懂事的乖孩子”
“阿姨,我想去公园划船,妈妈却说吃完饭要回家了。”
“哦!”
“阿姨,我想划船,但是妈妈要回家给姐姐按摩。”他似乎很落寞。
“按哪里呀?”
“按腿,说按了姐姐就可以走路。”
我眼光越过孩子的肩膀,看他坐在推车里的姐姐,还是那样的表情,带着对世事浑然不觉的某种天真,还有凳子上坐着的一言不发的那个小弟弟,我甚至不确定他是否会说话。这时,“妈妈”端着餐盘快步走过来,放在桌子上,开始招呼孩子们吃饭。活泼的小男孩儿立马转身围过去,抢先端出属于自己的可乐,“妈妈”忙着给孩子们分发食物,两个男孩儿懂事地开始自己照顾自己,女人从包里取出一个围嘴,给女孩儿戴上,在离我不远的距离开始专心地喂她吃饭。我眼睛感觉潮潮的,没有等到他们吃完,便起身离开了餐厅。
这是一个奇特的家庭,从踏进餐厅的第一秒就能发现,除了我,还有其他顾客也对他们侧目,很显然,他们应该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女人不会是几个中国孩子的妈妈,她应该也生不下这几个模样各异的孩子,但从他们之间亲昵随性的称呼和动作,又能够感觉到家人一样的亲切自然,女人不停地关切孩子,提醒夹菜,不要洒了,细心地给小姑娘擦嘴,和她说话。在我的理解里,她应该是领养了这几个孩子,我的心柔软起来,并对她肃然起敬,这个我并不认识的陌生人女人,身板并不伟岸,却让我见识到某种少见的大,那是一份跨越疆域,不分国界的母爱。孩子们这般天真无邪,娇嫩柔软,需要照顾,这个正常的女人完全可以选择另外一种生活,可是,在异国他乡,她做出了一个少有人做的决定,在人生的长路上,她离开大部队,选择了一条少有人走的路。用自己的柔弱扛起更柔弱的生命,为这些被遗弃的可怜的孩子,撑起了一个家。想到这里,某种感情将我的整颗心撑得鼓鼓的,我走出餐厅,心情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