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想起过我姥爷和姥姥了。
今天一个同事,下班一起回家,他非要把口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放在我包里,说怕被女朋友查。
“吸烟本来就不好,戒了算了,省的我还帮你背锅。”
“抽的也不多,再说吸烟能有多大害处。”
“我姥爷就......”
其实我姥爷就是因为肺病加支气管炎才卧病在床的,本来想说出来的,但是觉得不太好。还有姥爷这个词在口中蹦出的时候,我自己心里也调了一下。太长时间没有说出口的词汇,但是其实本应该是很熟悉的词的。
好久没有想起你了,姥爷。
没想到再次想起你的时候,居然是为了教育别人。
我老家在农村,因为和上学地方不是一个城市,回去爸妈总是拖家带口的,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很少回去。现在能够想起来小时候回老家的记忆,就是过年的时候,我爸妈会提前买好回家的东西。然后在某一天冬日的凌晨,把我们几个挨个叫醒,穿衣服,洗漱,收拾完了,出门天还是黑的。
我爸总会提溜着那个最重的装满我们衣服的包,其他的礼品和回家送人的东西,都是我妈和我们提着。小时候怕黑,那个时候我妈就会跟我们说,再有一会,到了车站天就亮了,通常我们都会在早起的包子铺买两笼包子,我到现在都觉得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包子,我现在很少吃肉包子了,因为觉得都不好吃。
每次回家,我姥姥和姥爷都是最高兴的,他们会提前去赶集,把我们最喜欢吃的提前买好。老家过年,大大小小的亲戚都会在家,烧饭的时候,还是用的那种烧柴的土灶,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玩烧火旁边的风箱,是那种一拉就会有空气进来,火就会烧的更旺。
小时候不懂这些物理常识,就知道拉着玩,经常我姥姥好不容易点起来的火,我没拉一会就给灭了,我妈拽着我教训的时候,姥姥就在旁边护着,“她没见过,你就让她玩嘛。”
因为常年不在老家,回家一次总是稀罕的,什么东西都留着给我们吃。亲戚给老人家带的吃的喝的,我都知道放在什么地方,瞅见没人了就去抓一把,他们也总是护着,说小孩子能吃多少。
我老家有一种腌制的猪肝,我吃过一次,觉得好吃,我姥爷就骑着自行车,来回将近两个小时,去集市买了回来。后来我也吃了几次,但是那个味道,我记不得了,也回忆不起来了。
老家门口有个大水塘,有一年暑假的时候回去,我姥姥坐在水塘旁边的石头上梳头发,那个时候她应该七十多岁了,头发都白了,但是还是很认真地在那梳,梳完了还盘了一个头,我当时就觉得特别好看。
他们都是在冬天走的,走的时候我都不在场,也没有能够回家看他们。
所以我到现在都很不喜欢冬天,我总觉得冬天看似下雪,世界一片洁白,但是它总会悄无声息地带走很多东西,我觉得很恐惧。
我姥姥走的时候,我上大一,是我弟弟在晚上告诉我的,晚上我在寝室抱头痛哭,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体里有那么多的眼泪,直到最后我觉得都哭不出来了,我当时觉得很害怕,一个本来在记忆里就不占多少内存的人,就这样在整个世界上消失了,从此以后,她也不会在这个世界,我的记忆里留下更多的东西。
那种突然而然的无力感把我攥得死死的,到现在我都清晰地记得当时自己的反应,我穿的什么衣服,那个场景就像一张照片一样,在我的脑子里异常清晰。
这也是我觉得很讽刺的地方,一个过世的人,我连她长得什么样子都快记不得了,但是却清晰地记得自己失去她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所以从那以后,每次出去玩,我都很喜欢拍老人,有次去黄山采风,室友还问过我,为什么这么喜欢拍老人,我当时没说什么。
我只是想到我连我姥姥的一张照片都没有,就想记录下别的老人,或许他们终归黄土,但是至少在世界上还有人记得他们的存在,以后我翻看照片的时候,还会记得,这是我在什么地方拍到的一位老人,他当时正在干什么。
我姥爷本来就有支气管炎和肺炎,记忆中我每次回老家都能听见我妈和亲戚们念叨他,身体不行就不要抽烟了,他总会说,“都多大岁数了,还能有几年活头,能活一年算一年了。”
我姥姥走了之后,没有了老伴的陪伴和照料,姥爷本来就不好的身体,变得更加不好了,没过几年就下不来床了,只能靠别人端过去,才能吃上一日三餐。
我想对于他自己而言,这样的生活状态和环境是很受不了的,一个老了还能下地干活,骂舅舅的人,是接受不了自己以这样一种形态生存的,不仅仅是一个老人尊严的问题,更多还是觉得他拖累了我们。
他病重的时候,我们一家一起回去过一次,那个冬天,我站在门口不敢进去,我想象不到记忆里的老人卧床的模样,等到我进去了之后,他看着我的眼神,让我连话都讲不出来就哭了。
他的手和胳膊都变得很瘦很瘦,连我一个小姑娘的胳膊都比他粗,我握着他的手,那是我第一次用心去感受一个老人的体温。
回来之后,家里亲戚说他情况好了很多,也能吃饭了。我还给他打过一次电话,他让我好好学习,以后好好上班,所以我没有想到,那是我这辈子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去年冬天,他去世了。是我姐姐在一个周末的大清早告诉我的。
都是在冬天,都是在11月份。还分别都是我姐和我弟告诉我的,我还不是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的,这让我到现在都觉得无比的愧疚。
但是也许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痛苦,对他来说,确是是一种解脱,他总是跟我们念叨,不想活了,总是在夜里梦见我姥姥,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我姥姥长什么样子了,姥爷还能稍微记得一点,耳边现在还能想起来他用家乡话叫我的名字,我的名字也是他起的。到现在,刚认识的人好奇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叫这个,我都会说,这是我姥爷给我起的。但是为什么叫这个呢。
这个问题,我没来得及问他......
我是学新闻专业的,我拍过很多人,陌生人,朋友,同学,约拍,路人,但是我却没有拍过他们一张照片;我去过不少地方,但是我还来得及带他们去看看,甚至都没说给他们听过;我工作以来,一直做的跟写字沾边的工作,没想到我第一次他们,就是写他们的去世。
对老人好一点,趁他们还在的时候,哪怕为了防止自己遗憾。
天冷了,你们两个呀,多加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