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下凌空，是一只飞蛾。
诸位不要小看我小小飞蛾，虽不能真的凌空飞翔，但是既然生为一只飞蛾，自然还是要自尊自爱。自出生起我就在果园中生活，每日徜徉于红润的苹果和澄黄的鲜橙之间，无心凡事。倒是我的邻居大黑——一只蝙蝠，时常外出游荡，隔三差五地骗回几只单纯的麻雀姑娘，伴之共度良辰。
“美丽的爱情……”
每每大黑凝视着远方夕阳，总是喜欢给我讲上一段故事。美中不足的是，只要看到他那倒悬着的姿态，我总是要从“美好”的事物中分心。
说不定我上辈子就和梁山伯一样，为爱殉身，投胎成为飞蛾。既然如此，这一世短暂生命，就在芬芳果香与绚烂云霞之间度过罢。
说我无趣？这点我也承认。
2
当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险境——
可爱的小鲜橙们和我一起被塞在盒子里，不知身处何处。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昨日兴起，约大黑凌晨饮露。于是两人在秋露间忘乎所以，酣饮至醉。谁能料到醒来已是这番光景？
小鲜橙们一如往常，沉默不语。透过盒子上的洞，我发现这里是一户人家，看起来空间并不大。一个女人的身影闪过来，我赶紧躲回来。
“哒哒哒”的脚步声近了。
“快递还真快。”她打开盒盖，紧贴在盒盖上的我终于得以见天日。
“什么嘛，这房子也太无趣了点。”我躺在纸盒里嘟囔着。
一只毛茸茸、尖耳朵的灰色生物占据了我全部视野。在山上，我也是见过无数生禽猛兽的，但是眼前这毛球到底该如何称呼呢？
“你是哪里来的？”毛球生物用他带肉垫的爪子无情地压住我。
“二胖，不要欺负他哦。”女主人一把抱开这只毛球，“来者是客。”说完她转身走开。
“原来你是二胖。”世间居然有这么奇怪的物种。
“愚蠢的飞蛾，我是猫。”他舔了舔左爪子，“你也可以叫我猫大人。”
对于这只傲慢的猫，我选择无视。
我振动双翅，登上房顶。窗外的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家。
我脚下的“花朵”闪了一下，紧接着四周都变亮了。我贴在窗户上看着黑暗的街道一排又一排地亮着。这就是大黑所说的“城市的灯”吧。
“城市的灯光吸引了很多人呢。”大黑曾这样对我说。
明明就是星星更可爱，人类为什么会被这种东西吸引！
3
我决定四处看看。
首先是女主人所在的地方，像是果农们工作的车厢一样，四处都是方方的柜子。在她身前，燃着蓝色的小火苗，一闪一闪，像是河里的星星。我本想和她打个招呼，但是感觉她很忙，于是作罢。接着是放着床的地方，看起来比果农们住的地方还要小一点。
“喂，飞蛾小子，谁让你乱闯了？”毛球猫对着我大喊起来。
毕竟在他的地盘上，我只好乖乖随他出来。倘若在果园里，我定要让他看看我凌空的本事。
这只毛球猫团了团身体，闭上眼睛不再理会我。我只好再度回到盒子里。亏了小鲜橙们，我凌空才不至于饿死他乡。
不知道大黑现在在干什么？他知道我和小鲜橙们被带走了吗？或者，他一如往常地在外游荡，寻找着“爱”呢？
“好想回家……”嗅着熟悉的橙香，我渐入梦境。
夜半时分，突然醒来。不知怎的，有些凄凉。透过盒子上的洞去看外面，只见毛球猫挨着一盏暗黄的灯，发出轻微的呼噜声。毛球猫的灯很特别，里面注满了水，发出波纹一样的光圈，打在毛球猫的脸上、身上。
大黑倒挂在月光下的样子，突然闪现。
再躺下时，怎么也睡不着了。我会死吗？虽然知道身为飞蛾的一生本来就很短暂，但是就这么草草死去，始终心有不甘。
“咚咚咚”，纸盒被敲响，我透过孔洞一看，外面一片漆黑。突然冒出来两只绿幽幽的眼睛，任凭我出生从林，也被吓个半死。
“飞蛾小子，好像停电了，你快出来。”
“停电？”毛球的水光灯果然已经熄灭了。“我为什么要出去？”
“你……不出来的话我就进去！”
这么小的洞他从哪儿进来？还不把我的盒子弄烂了。无奈之下，我只好从盒子里飞出来，干脆落在毛球身上，他居然没有拒绝。
“你是从哪里来的？”毛球的声音变得软绵绵的。
“果园，在一座山上。”
“那你不喜欢果园吗？为什么到这里来？”
“不，我很喜欢果园。来到这里也许就是我的天命。”
毛球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他最喜欢的是主人，其次就是他的水光灯，就算拿小鱼干也不换。
不过，小鱼干是什么？
4
这是离开果园的第二天，我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与第一天的好奇与新鲜感不同，在这沉闷的空间里，我感到痛苦。紧闭的玻璃窗封锁了我唯一的希望，好客的女主人似乎真打算让我给毛球做个伴了。而此刻的毛球正在拨弄着另一只“毛线球”，他把它滚出去之后紧接着去追上去，再把它滚回来。看着毛球来来回回玩的起劲的样子，我有点心疼他，又有点羡慕他。
就这样昏昏沉沉的一天终于过去，西方天空的红霞退下，城市的灯光又点燃了。
“二胖，这几天晚上会停电。”女主人端着一盏小小的火苗走过来。“晚上就点着这个睡吧。”
看来这个毛球只是个纸老虎，是黑暗中无法入睡的弱小生物。不过为了维护他脆弱的自尊心，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此时更吸引我的，是女主人端来的这盏小火苗。明明没有风，她却微微地摇曳着。娇小的身影扭来扭去，大有一副“凌空大爷来玩啊”的架势。
“不要过去！”毛球一身呵斥，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离她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她的火热。
“可是，”我转向毛球，盯着他瞳孔中印出的小火苗，“她比星星还闪亮，比星星还温暖。”
“不，那也不能靠近她们。”毛球无情地将我一掌拍开。“我可是吃过她们的苦头。这些蜡烛差点没把我的毛给烧光！”
“她叫蜡烛……”
生来头一次，出现让我如此着迷的东西。即使是山间明月，夜空繁星，也不曾这般吸引我靠近。有一年冬天，我在果园的白炽灯旁取暖，一只小蚊子告诉我，他觉得白炽灯是世界上最温暖的星星。
当时我并不在意。
而现在，我想说这位蜡烛小姐，是我心中最最温暖的星星。
不顾毛球的反对，我还是凑到了蜡烛边上。
“我就在这里，看看就好。”我安慰焦躁的毛球。
他甩了甩尾巴，没有理我。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给我投饵，我就像是被她圈养起来，跑也跑不掉。没有语言，没有变幻，只是静静看着，任凭流云飘过、沙钟翻转。
夜越来越深，她的影子一点一点地朦胧，我的心中生出伤感，也不知还能看她多久？我觉得双眼也热了起来。
身子一轻，还来不及展翅，我就再次被毛球拨开。
“翅膀都快烧焦了！”
我左右看了几眼，翅膀边缘已经微微卷起，再这样下去可能真的会烧焦。
我也许真的活不久了。
5
“大黑，那么多小麻雀里面，你到底喜欢哪个？”
“我全都喜欢。”
“你也真是够花心。”
“不，我只是还没有找到最喜欢的。”大黑摇了摇头，“假如那位出现了，上帝一定会告诉我。”
清晨的钟声敲响，我猛然惊醒。天空发白，我感觉自己头昏脑胀，身体像被火烧过般疼痛。
蜡烛！视野之中已经看不到她的火苗，只有身体孤零零地立在那儿。我过去仔细看，一点残火藏在她身体深处。
“毛球，你快醒醒！”
“什么事？”
“小蜡烛好像不对劲的样子。”
“嗯，烧了一夜，她大概快要燃尽了。”
“那怎么办？”
“没办法，她的寿命就是这么短。”毛球动了动耳朵，眼睛都懒得睁开。“反正今晚还会换新的蜡烛。”
新的蜡烛？
毛球怎么就不明白，新的女主人还是他最喜欢的吗？新的水光灯还是他用小鱼干也不换的吗？
残火越来越弱，我的小蜡烛马上就会化作一滩水，只剩下冷冰冰的空壳。
好想抱抱她。我听到上帝这么对我说。
6
大黑，你一定没有想到，我现在活在爱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