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离恨亭落雨,荒凉坟重聚
六月六日,雨
都城酒楼,清晨,华莫宜将黄历向上翻了一张自语道:“六号,是时候出门了。”他取了桌上的酒壶,悬在腰间,刚出门遇到掌柜,掌柜知道他要远行,等在这只为了给他一把伞。
掌柜道:“年轻人真是粗心,把伞拿着,早去早回。”
华莫宜习惯地接过伞,他见掌柜自己没有打伞,衣襟被雨水打湿了,道:“你快回屋吧。”
掌柜指着华莫宜腰间酒壶笑道:“酒别多喝。”说完进了屋。华莫宜见他进去,便撑开伞出了酒楼,他望着这熟悉的街道心想:三年了,此行不知能否如愿。三年来,每逢六月六,他都会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除了他只有另一个人会去。
安威镖局,马烈坐在威风堂内,看着手中的安城地图,心想:到底在哪?她一定在安城附近,城里已找过了,难道在城外?
忽然一位黄衣人跑进来道:“马镖头,安城酒楼掌柜送来一封信。”
马烈接过信道:“你去吧。”
他拆开信只见上面写道:“他们已死,我在城外离恨亭等你。”
马烈相信苏剑的实力,却不信任苏剑,他心想:为什么他不来镖局,要约在城外,他完成了任务,却不急着领赏,实在奇怪。马烈放下信起身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耍什么诡计。”他豪气顿生,拿起刀,飞出了镖局。
浮云崖,溪流顺势而下,到平缓处汇成一条河,温小瑾坐在河边,看着雨滴到河里泛起的波纹,她很期盼雨天,喜欢下雨带来的清新气息,可此时她却不开心,李不谙走了。
她手扯着青草道:“你为什么要走,难道我们对你不好吗?”可惜她怎么问也得不到回答,她抬起头,淅淅沥沥的雨落到脸上,冷冷的感觉,可时间久了,忧愁仿佛被雨洗去,一股暖流从心里升起,她相信他们会再见的,她想:也许分别才知珍惜,是该回去了。温小瑾懂得了四人一起练剑的日子是多么可珍,因为在不经意间可能会有人离去。
浮云崖,雨打到竹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竹屋里,他们喝着酒,楚云飞摸着桌上的剑痕,心里空洞的不知滋味,马灵钰轻声念着桌上的字:“青莲山庄,有缘再会。”
他灌了一口酒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去那儿吗?”
楚云飞回想一下道:“大师兄提到过青莲山庄,他曾说想去参加侠义会。”
马灵钰道:“他为何离开我们,去陌生的地方?”
楚云飞刚想回话,忽然听到破空声,只见一箭飞进,钉到桌边上。楚云飞拔下箭,取下纸条,展开一看,纸上道:离恨亭,有人会帮你杀马烈。楚云飞刚想开口,忽然后颈一疼,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马灵钰稳住他,抱歉道:“对不住了,我不能让你冒险。”马灵钰不知道字条的可靠性,他不想让朋友卷进来,复仇要由他承担,他拿起剑,出了屋子。温小瑾刚上崖,看见他的身影,心里疑惑,追了上去。
两人刚走,苏剑从树上跃下,他没有拦温小瑾,却走进了竹屋,一切全凭直觉,他将手里的弓放到桌上,拿起了酒仰头灌下,他很早决定了去清平派请罪,只因遇到了花冷柔,这事才耽搁下来,而如今她交代的事做完了,他也该去清平派了。
苏剑叹道:“此生怕难见面了,相见不如不见。”若是回来遇不到花冷柔,也遇不到马灵钰,苏剑便了无牵挂,去清平派负荆请罪。苏剑内心苦闷,他望着对面的少年,期望他醒来好向他倾诉,也想问一些事。
离恨亭,雨渐渐大了,檐角的水不断落下,命运的凑巧使人意外,他们在亭外,远远地眼神交汇,空气中弥漫杀气,雨水显得不安,落到地上四处飞溅。两人同时拔出刀剑,冲向对方,他们霸道果断,因为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
花冷柔藏身树林中,远远观望,她从怀里摸出银针,捏在手中,如果马灵钰有危险,她会帮他。她在马狂死后一直在想:虽然报仇了,却让他失去了父亲,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她知道失去父亲的痛苦,在矛盾中渴望得到救赎,忽然她视线转向别处,心想:又有人来了。
温小瑾追上来了,她见马灵钰被逼的后退,来不及多想,抽出软剑上去道:“师兄,我来帮你。”
马灵钰恨道:“你走。”
他更恨自己,拜师学艺,苦练剑法,仍然落下风,现实非他所想的那样,他将剑握的更紧,一剑刺出快如疾风,温小瑾轻身飞起,软剑向下刺出仿佛落雨。
马烈嘲笑道:“两人合力,何足为惧,雕虫小技罢了。”
长刀一竖,刀身挡住了长剑,而后将刀一转,拨去长剑,刀尖抵住软剑,力道使软剑弯如满月。温小瑾撤剑倒飞,马灵钰又欺身上前,出剑斜削,须臾间斗了十几个回合。
温小瑾渐渐体力不支,雨水混着汗水从额头流下,马灵钰有所察觉,慢慢冷静,雨水浸湿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变得冷酷,招式不急不缓,处处护着温小瑾。
马烈忽然觉得怪异,无论他怎么攻向虚弱的少女,都会被马灵钰防住,他望见他的眼神,吃了一惊,很快又镇定下来,眼神也变得一样。
花冷柔看着他们的眼神心想:也许用不到银针了,还是收起来吧。
马灵钰忽然明白了师父对他说的话,心想:风是从心里来,我想着复仇便是狂风,而我想着保护师妹,便是柔风。他顿悟心神篇,心想:能赢。马烈见他眼神变柔和,用力劈飞了软剑,趁机斩向马灵钰,温小瑾拿不住剑,眼睁睁看着软剑划断雨线,落到地上,“叮”的一声。
马灵钰回过神来,见刀劈来,忙横剑一挡,挡住了一刀,刀回又出,又挡住一刀,忽然“叮”的一声,长剑断了。原来从开始到现在,马灵钰一直抵挡,而马烈有意只劈剑身一处。
所有人吃了一惊,唯独马烈哈哈大笑,劈出一刀,马灵钰没有看刀,却望着温小瑾一笑,而当他看见温小瑾也笑了,忽然心里不安。温小瑾扑到他身上,用力地搂住他,手遮住了他的眼,她想用身体挡住刀,她心想:疼吗?会死吗?可脸上却挂着笑容。
花冷柔焦急地飞出银针,打向马烈右手的穴道,她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温小瑾没有感觉到疼痛,她想:至极的痛是感觉不到的吗?她觉得很困很累,缓缓闭上了眼睛。“啊啊啊啊啊”马灵钰用力将断剑向掷出,他眼中黑暗,心也失去了光明,断剑只扎在马烈胸口。而花冷柔看到的是,马烈的刀停在半空,她以为银针起了作用,而当看见马烈收回了刀时,她愣住了。
在温小瑾保护马灵钰的那一刻,马烈想起了往事,曾经他们兄弟相争,他劈飞了大哥的刀,用刀指向大哥,而她忽然出现,挡在了刀前,他赢了打斗却输了一切。
大雨倾盆而下,毫不顾及人的感受,马烈眼神黯然,他向天喊道:“输了,老天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输,我武艺谋略都比他强,为什么还是输给了他,不,是你,我输给了你,我不服,不服。”
马灵钰睁开了眼,愣了愣,没有想象中的血流,温小瑾安静地躺在他怀中,他望向马烈,而马烈也望向了他,马烈道:“我输了,好好照顾你母亲。”而后他抬起手,抓住断剑往里一刺,剑刺穿了胸口,血不断涌出,地上的雨水被染成血红色。
马灵钰惊讶地张开口,他没有见过父亲离开时的情景,他想父亲是不是一样痛苦的死去。他忍不住流泪,本来他想一个人来,自己死了便去见父亲了,而后温小瑾来了他只不想她受伤,可结局却在他意料之外。
同样,花冷柔也意外,她忽然觉得马烈不是很坏,而自己却为了复仇伤害别人,实在可恨。花冷柔叹道:“如今我的仇恨结束了,可不知江湖中还有多少仇恨。”她想去看看父亲,独自向远方走去。
马灵钰将温小瑾抱进亭中,然后冒着风雨,将马烈的尸体埋葬在亭外,他抬起头,看见匾上“离恨亭”三字道:“希望人在江湖却能远离仇恨。”在一阵大雨过后,雨渐渐小了,细如愁丝。
华莫宜见雨小了收起了伞,停在了一荒坟前,墓碑上写着“花家第十二代主人花凌天之墓”,他蹲下身子,伸出白皙的手,拔除坟前的荒草,荒草生命力旺盛,多而韧。华莫宜花了半个时辰清除了杂草,他重又站直身子,像一棵树一动不动。他在等,等她,用一天的时间等她。
浮云崖,楚云飞醒转过来,他看见衣衫褴褛的苏剑也不管,急忙往外冲,苏剑拦住他道:“你不用担心,有人会帮他的。”
楚云飞反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那个人万一帮不了他呢?”
苏剑道:“我相信她。”
苏剑拿起桌上包着布的剑,向楚云飞一舞,楚云飞感觉一阵寒风袭来,顿悟道:“御风剑法?”苏剑笑道:“不错,我是他朋友。”
楚云飞疑惑道:“为什么他没提过你?”
“我们才相识,我身份特殊,当时不便透露姓名,不过现在可以了,我叫苏剑,你代我告诉他吧。”
“我叫楚云飞,你为什么不亲自告诉他呢?”
苏剑沉默了,他矛盾而又忧愁,许久开口道:“来不及了,太阳落山前我要回家了。”
楚云飞道:“你为什么急着回去呢?”
苏剑叹道:“你还年轻,我羁旅七年,流浪苦寒之地、炎热沙漠,每到夜晚我总是想起故乡,我害怕面对清平派,迟迟不敢回来,而如今我释然了。”
楚云飞见他衣服破了,头发也乱,不禁心酸。
苏剑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外在皆虚无,我将千金散给乞丐,唯重视内心,还有一些人。”
楚云飞佩服道:“我一直想当像你这样的侠客。”他们交谈了许久,却如同经历了各自的辛酸幸福,时间流逝,分别的时候到了。
苏剑笑道:“你闭上眼,想想最想做的事。”
楚云飞闭上眼,脑海里没有剑没有酒,只出现了一堵墙,他笑了,睁开了眼,望见了苏剑的背影,背上的宝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楚云飞觉得苏剑敢作敢为,他喊道:“你没有错,再见。”
苏剑愣了一下,抬起脸对着阳光笑道:“再见,朋友。”
雨早已停了,天边一道彩虹。
温小瑾醒了过来,看见马灵钰盯着自己,不禁红了脸,马灵钰搂住她,吞吞吐吐道:“我…我…”温小瑾笑道:“我知道了。”他们从彼此眼神中明白了。
楚云飞看着天上的云仿佛回到了年少时,他爬上了墙头,墙下站着一位少女,他们相遇了,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孤单。
华莫宜仍在等,天色快要暗了,在他想要放弃的时候,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你?”
他转身笑道:“是我。”花冷柔又惊又喜道:“真的是你。”华莫宜笑道:“三年没见了。”两人不禁潸然泪下。
佛曰: 万法皆生,皆系缘份,偶然的相遇,暮然的回首,注定彼此的一生,只为眼光交汇的刹那。 缘起即灭,缘生已空。(完)